马车咕噜噜,临近夏收获时节,正值最为繁华忙碌时节,街道上却无多少人,王猛掀帘看了眼街道上挤在一起的几个骷髅蝼蚁,鼻尖淡淡尸臭钻入鼻中……
如同女人纤细手指将车帘细细遮掩,看向依然低垂的花白老人,如同看向一尊冷漠冰冷雕塑。
“石虎大王从未有信任过大都督,从未信任过枋头,之所以尊重大都督,还是因枋头二十万胡众。”
“石虎大王经历过刘渊大王,经历过石勒大王时代,或许一开始石虎大王极为自信可以压住枋头胡众,可如今石虎大王老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枋头遭受重创,趁机分解枋头正符合心意,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劝说大王迁都引起邺城胡汉之民怨气、不满。”
王猛双手交叉,双腿微分,低头看着翠绿色镶着金边锦袍,双目呆滞,声音低沉若百十岁老人。
“长安城周长六十里,洛阳城周长八十里,襄国周长仅十三里,邺城也不过周长二十里,仅一个洛阳即可装下了襄国、邺城、枋头所有人,即使枋头被强行迁入洛阳城内,那些被迫迁入胡汉之民,心有怨气之胡汉诸族,大都督本就仁义待人,想要获取民心并非难事,石虎大王诸子分于各州,亦是分了大王之卒,一增一减,与之前枋头未受创之前并无不同,大王想要不满大都督,想要分了枋头之兵亦难,一旦大王年衰病逝,便是大都督潜龙腾云万里之时……”
“小生只是盯着了并州,未有想到建康竟敢出兵攻赵。”
双目盯着衣摆上一朵精致金色黄花,瞳目却散乱无神……
“建康攻赵,大王若遣他人前往,也必定再分枋头之卒,枋头大意受损,名望必因此受损,建康久居富裕之地,其地之民素来皆弱于北方悍勇,正适合大都督重立威严,亦可避免枋头之卒折损他人之手。”
“建康大将桓宣入上洛郡,入关中,在他钻入那一刻,无论有无汉中乞活军之事,桓宣也只是个死人而已,但此人却再次耗空了本就空虚的关中,他能自上洛郡入关中,大都督亦可由上洛郡直入关中。”
“樊城与襄阳对峙一年,双方虽消耗甚巨,最终也会因财力而各自暂和,但正因对峙一年,建康、邺城双方都未有获取最终大胜,都未让对方低头,樊城、襄城必会因此而成为双方在外久镇之地,屯兵众多之地,大将军也因此成为在外领军二十万大军诸侯,天若有变,或回军夺洛阳,或自上洛郡夺关中,皆由大都督心意。”
王猛抬头,苻洪亦看过来,四目静静对视数息,王猛一脸坚定说道:“迁都也好,分诸王子于各州郡,大都督领兵入樊城,甚至于樊城与襄阳对峙一年,这些都无错,有错的是那该死的混蛋的一封信件,将建康大将庾翼、司马台、桓温与咱们默契对峙弄的路人皆知!”
“该死的,那混蛋总是在最重要时候坏事!”
“一封信……一封信……该死的一封信——”
王猛狰狞愤怒嘶吼,双手奋力纠缠撕扯手指,惨白、殷红交织,苻洪低眉看着如同女人手指变幻着的色彩,眼中冷厉、愤怒、暴戾如若实质,钢牙紧咬,如若受伤野兽嘶吼……
“一封信坏了老子二十万军卒,如今又断了兵入关中道路……此仇不报……某誓不为人!”
“砰!”
如若钢筋铁骨大手,生生掰断黄花梨木车板。
王猛静静看着木板断裂处锋锐木刺,苦笑一声。
“那混蛋的出现,一切……仿佛成了脱缰了的野马,至今小生也无法确定石虎大王亲领百万大军,是否真的想要一举平灭那该死混蛋,还是趁机强行迁都,趁机强行夺了大都督之权,在小生看来,至少以汉民为胡人之奴一事,便不是临时之想。”
苻洪微微点头,静静说道:“石虎大王这一手极为高明,汉民为奴,明令允许各胡肆意抢掠汉民为奴,之前虽屡屡征调、征役胡民,虽胡民心下亦有怨气,但在此令下,怨气转而强加于汉民之身。”
“此政之下,不仅夺了老夫名下枋头之民,亦是夺了各家族之壮丁,各家心下定是与老夫一般恼怒不喜,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低头称臣,大王这一手直接坏了各家根基,却让无数胡民称赞欢呼,如此狠辣之计……绝非一时之想!”
苻洪又有些疑惑不解,皱眉低喃道:“大王身边之人,那董氏之女才智非常人可比,但她绝无可能出此毒计,即使思虑了此计也绝无可能与他人言及!”
王猛心下也有些疑惑不解,不言此等毒计之下会成为无数汉民眼中钉、肉中刺,仅她是统领乞活军石闵小姨子一事,就绝无可能出了如此毒计,这会重创石闵在二十万乞活军威望。
此策下,汉民皆为奴,二十万乞活军无可避免也要沦为奴隶,沦为奴军,或是成为李农名下之奴,或是石闵之奴,否则,广宗上白、枋头二十万乞活军就会被无数红眼胡人围攻,成为他人奴隶。
邺城权贵,无论胡汉权臣,石赵大小军将,即使只是伍长,多多少少都有私奴,都有汉民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