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回头一看,险些惊得魂飞魄散:“陛下!!”
萧廷深把人揽在怀里,瞥他一眼:“你可以回去了。”
江崇却踌躇了一下——他实在担心顾忱。虽说和顾忱认识没多久,但顾忱在他心里始终是温文尔雅、守礼自持的一个人,到底得出了多大的事情,他才会失态成这个样子?
“陛下,顾大人他……”
“不想挨廷杖就快滚。”
萧廷深语气一下阴沉下来,同时示意身旁宫人端上漱口的茶水,他喂顾忱喝了一点,又毫不在意地替他擦了擦嘴,眼底的温柔和疼惜几乎都快溢出来了。江崇愣了愣,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行了个礼:“臣告退。”
“滚吧。”
把神志不清的顾忱带回到甘泉宫后,萧廷深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寝殿内,并亲自为他换了衣服。
顾忱的模样始终都昏昏沉沉的,看样子连眼前的人究竟是谁都没分辨出来。萧廷深喂他喝水他就喝水,喂他喝茶他就喝茶……刚刚喝了半杯醒酒茶,他就头一歪,呼吸也沉了下去。
睡着了。
萧廷深轻手轻脚地让他躺下,为他盖好了被子。随后他坐在顾忱床边,盯着他已经陷入沉睡的侧颜。顾忱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轻轻蹙着,呼吸有些急促。
萧廷深为他掖了掖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后犹豫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与顾忱十指交缠,掌心相贴。
他想了想,苦笑。
“朕没有害你的兄长。”他低声喃喃自语,“你信朕。”
顾忱自然不会回应他,萧廷深又在他身侧安静坐了一会儿。许久,才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当天晚上萧廷深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彻夜未眠。次日就是百夷一行人离开大靖、纯安长公主出嫁的日子,这种场合,萧廷深必须露面。
清晨他来到寝殿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进去,而是问守在门边的小太监:“顾卿如何了?”
“还睡着。”小太监躬身答道。
萧廷深顿了一下:“……照顾好他。”
随后他去送纯安长公主出嫁,并为赫哲一行人送行。经历过前日的争执,萧廷深和赫哲都对彼此厌恶不已,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萧廷深全程冷着脸,赫哲也全程没什么好脸色,仪式结束之后他二人连表面的寒暄都没有,就分道扬镳了。
尽管这两位压根没说过什么话,但整个过程还是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萧廷深心里惦记着还在甘泉宫的顾忱,连身上的玄衣华服都没换,急匆匆就向甘泉宫走去,下人们都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他。
然而当他快步冲到寝殿门口时,他忽然又产生了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他迟疑着在寝殿门外停下脚步,抬起手又放下,问门口的小太监:“醒了吗?”
“顾大人已经醒了。”小太监躬身说。
“……他在做什么?”
“顾大人什么也没做。”
萧廷深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心中不由一沉。他挥挥手示意小太监让开,站在门口把门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顾忱确实在里面。
他身上还穿着昨晚他为他换上的雪白中衣,长发瀑布般散落到腰际,单薄的剪影仿佛一张没有色彩的水墨画,背景是灰色,而他一身白色,投映在画纸上。
“顾大人从醒来开始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小太监为难地说道,“奴婢试着和他说话,他一句话都不说。”
萧廷深再次向顾忱望去。那个侧影很安静,一动不动,就像外界与他毫无关联一样。他的睫毛低垂着,脸上半点波动都没有,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萧廷深想起自己上一次见到顾忱这种状态,还是在七年之前顾忱兄长的死讯刚刚传来之时,那几天顾忱和先生告了假,始终都没有来弘文阁上课。
萧廷深担心他,索性也告了假,跑出宫来去顾府找他。当他站在顾府对面那条街上时,一眼就看见了伫立在顾府门口的顾忱。
他憔悴了很多,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长袍,安静站在府邸门口的那棵杏树下——这棵树是他小时候和兄长一同种下的。微风吹落杏花如微雨,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而顾忱就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从头到尾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年少的萧廷深向他跑了过去,来到他面前,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去喝酒吗?”
顾忱没有动。
“云停。”萧廷深微微俯下|身,仔细看着他的眼睛,“云停,你看着我。”
顾忱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缓慢地抬起眼,向萧廷深看去。
年少的萧廷深想了想,忽地向他身边一站,向他示意:“难过的话,就哭出来,肩膀借你。”
年少的顾忱就那么凝视他很久,眼眶红了一圈,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会笑我。”
萧廷深默默把头扭向一边:“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顾忱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忽然萧廷深感到肩上一沉,顾忱把头靠在了他肩膀处,说话时带起一阵温热的气流。
“谢谢你。”他说。
萧廷深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才把门完全推开,迈到了寝殿之内。
“云停。”
第二十三章
顾忱的睫毛颤了颤,显然他听见了萧廷深的声音,却不愿做出任何反应,亦或是不愿抬头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