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急,马车帘子给吹的呼呼作响,卓安坐在车门儿边儿上抱着手一脸的不乐意,心里琢磨着要是见到方沉碧不管如何可要说道几句不可,那头儿蒋悦然却是急的火烧了眉毛,真恨不得一下子穿到方沉碧和孩子身边儿去。只等着这一次就这么把事儿彻底扯破了,再也不掖掖藏藏的,免得害的一家三口儿不流血不死人,却是闹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卓安窝在车厢一角,时不时的用眼睛瞟着蒋悦然,心里嘀咕了许久却是始终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64第六十四章
清晨的阳光还不见浓烈起来,天气还是冷的要命,方沉碧起身给孩子打水洗脸。撩开帘子瞧一眼熟睡中的蒋璟熙愈发觉得孩子更是瘦弱了好些,只是隔了一夜似乎略略消停了不少。
可还是依旧可见孩子脖子上一块块铜钱儿大小的烂疮上面覆着的白棉布已经可见透出来的浓液结痂,眼里看见这个,方沉碧的心口儿不知又疼过多少下,一声低低的叹息溢出她的口。
他不是不知道蒋悦然的同胞兄弟是怎么早夭的,虽然马婆子和大夫人都是把自己的嘴巴上头上了一把锁,任是谁都不肯多说一句,可方沉碧还是从下面的婆子丫头那里听过一些传闻的。据说那孩子没出半岁就死了,死的时候,身上烂的窟窿都数不过来,死的也很遭罪。
方沉碧不懂医学,可看到蒋璟熙现下的状况也不由得担心,虽说蒋悦然是毫无事体,只是也不好说,蒋璟熙会不会随了那个伯伯的病。可若是真的随了去可怎么办才好,她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一个儿子是自己的。
方沉碧本是不爱哭的个性,到了这种份上方才知晓,平素那些哭天抹泪的人儿也不是都多余的,只是当口上碰到心口儿上的伤了,不然又怎么会如此多愁善感,疼的揪心似的。
想到这,眼睛不自觉的红了红,方沉碧轻轻抽噎了一下,生怕惹了浅睡的孩子,又怕让马婆子听了去跟着担心。她伸手,抚了抚孩子额头,感觉似乎还是有点烫的。蒋璟熙睡得并不安稳许是因为身子又疼又重,逢着自己娘亲轻手轻脚的摸了一下额头都察觉得到,忙蹙眉扭了扭脖子,似乎要醒过来了。
方沉碧见此,提心吊胆的收回自己的手,又不自觉的红了眼眶,这怎能让她不心疼,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怕是手指有红一下都让她心尖儿上抽了三抽,何况是眼下的光景,孩子俨然给折腾的没个样了。
蒋璟熙动了动,又眉梢揪了一揪,却没醒过来,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又沉沉睡了过去。方沉碧这才敢松了一口气,目光划过孩子的脸,顺着发了几处烂疮的脖子往下瞧去,但见了孩子脖子上戴的那只裹着血皮儿的玉牌。思绪就那么一瞬间,电光火石一般的冲过她的脑子,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死在牛背上的那个漂亮女子,满天满地的血啊,在垂在地面的双脚下汇成一滩滩的,油灯灯光恍恍惚惚的,好似在血波之上撒了一道金粉亮光,亮晶晶的很。
然后又是雪花花的一片白色,白的那么光亮,像是要刺瞎人的眼,她犹记得那大概是前生她母亲的葬礼,那么小的她,似乎什么场景都不记得了,脑海中只有一片白色的记忆,像是一只刻在她的脑子里一样,挖不掉的。
还有那年的一场大雨,林东唤不见了,那个勇敢护着她的男孩也悄然无声的消失了,不是去去就来,是永永远远的从她在的那个世界里不见,化作一缕青烟,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接着是一场大雪,面前的蒋悦然还那么小,带着小帽,霸道的朝她丢了一个雪球,问她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后来是生蒋璟熙时候的难产,血崩,那种疼,一下子如电一般从她心底一个隐蔽的缝隙里肆无忌惮的钻出来,刺得她眼底发疼。还有蒋璟熙身上烂出的一个一个的坑洞,流着血水,流着黄脓,从结痂的地方往外渗出,看起来就是那么怵目惊心的。
前生,今世,幼时,现下,那些光景交替之中,她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一个巨大的涡流内无法自拔,不能说怎么是错,好像是人的命数就该如此,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那就注定迟早要错失。也不管你是不是肯心甘情愿的放手,你就是留不住,隐不下。
她懵然抬头,已是天光熹微时候,耳边嗡嗡作响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声音,有女人痛苦的□,有陌生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哭,还有不绝于耳的叫骂声,有小孩子起哄的吵闹声,林东唤的说话声,蒋悦然趾高气扬的质问声,还有方安愧疚的道歉,马婆子哭哭啼啼念叨,最末是蒋璟熙刚落地时候,虚弱的啼哭声,好多声音,好多画面,交叉在她眼前耳边,怔怔之间,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片寂静,又或者是吵杂的难以分辨。
那是什么声音,由远及近,一声声,温和而又清晰,她似乎无法分清楚声音的来源,却本能的朝着似乎传来声响的方向望过去,光亮的窗纸外面,隐约站了个人,她定睛看了看,方才听到原来有人敲门。
轻叩了几声之后,马婆子噌的坐了起来,见到方沉碧无动于衷的坐在床边,明明脸朝着门看过去,却丝毫没有一点去开门的迹象,忙推了方沉碧几下,道:“沉碧,有人敲门。”
方沉碧便立马醒神儿,忙起身过去开门,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人,一身赤色锦袍,方沉碧因着猛地眼睛见了光,由不得低了头,只听见头顶上有人先开了口,轻声道:“宫里来的太医到了,时候是嫌早了些,你先行准备下,过一会儿就让太医过来看看。”
方沉碧听闻这件事,觉得心头一跳,忙道:“我这就回去准备下,多谢裴公子关照了。”
马婆子虽是在里间儿,可也听得清楚这一句,更是心花怒放,忙不迭披了上衣裳,也顾不得扣扣子,手忙脚乱的赶紧把昏睡中的蒋璟熙弄醒,还是给孩子穿衣服。
方沉碧似乎也有点慌乱,说不出是高兴的还是怎的,等到裴非走远了,她还站在门口呆着,像是给什么妖术定住了。
“瞧你,还不快过来给孩子洗洗脸。”马婆子乐得一张老脸都开了花,喜笑颜开召唤方沉碧过来。
前后忙乎了一会儿工夫,裴非把老御医请到了方沉碧的房间里,老者坐在床边看了一眼着着小衣的孩子,一双眼从脸溜到脖子,不禁目光一紧,嘴角抿了抿,似有为难。又赶紧拉过孩子细瘦的小胳膊,搭上脉息之间,一把竟是把了许久。
他越是这般,方沉碧和马婆子又是提心吊胆,唯恐从老者嘴里说出什么不可承受的话儿出来。不自觉间,方沉碧掐着的手越发用力,将袖口生生扭成一团,她不敢错过老者脸上的任何神色,早是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跃上喉头。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未完,稍后再补!千江 04.19
65第六十五章
裴非一转眼,瞥见方沉碧正眼巴巴的盯着满脸肃穆的御医给蒋璟熙把脉,但见玉手攥成一团儿,正是满脸的担惊受怕模样,裴非看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马婆子正巧瞧见这一幕,正心里头儿犯合计。
裴非倒是没注意旁边这双眼睛在瞧他,倒是马婆子也心里也在画魂儿了,这又是闹的怎么一码事儿。马婆子一扭眼,再看看方沉碧,心里似乎有了什么琢磨,不由得叹出一口气儿来。
御医只管一准儿蹙着眉头,把完了脉息又开始解孩子领口上的盘扣儿,小孩子年纪小,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老头儿,吓得往后直缩。
方沉碧忙上前扶住孩子肩膀,安抚着摸了摸孩子的头,“不怕,过来给爷爷看看,不疼。”
蒋璟熙还是不乐意,大眼睛里开始蓄了眼泪儿出来,两只手死死扯着自己娘亲的袖子,抽噎着叫道:“我要我三叔,我要我三叔。”
这一说,马婆子一怔,随即赶忙过来帮忙,哄着孩子道:“我的心肝儿宝贝儿啊,你三叔这会子就在府里等着你回去呢,你这是乖乖给爷爷看看肚皮儿上这破出来的几个又丑又臭的窟窿洞是不是晚上又蹬被子给哪个老耗子精咬的啊,快扒下来给嬷嬷和爷爷看看,这老耗子精到底咬了咱们几口啊。我们璟熙可是俊俏的很,院子的丫头都可喜欢了,这要是给老耗子精咬去了,多可惜,肯定让那些黄毛丫头儿给笑话去了。”说着一边儿帮孩子解扣子。
蒋璟熙毕竟也有四岁了,听见马婆子说到院子里的丫头喜欢自己,不免得难为情起来,一下子红了脸,扭扭捏捏的还不肯依。看的裴非也是不禁摇头莞尔一笑,不由得觉得,其实养个孩子也不算是个坏事儿,虽说麻烦,倒也是个挺好玩的趣儿,只是……想到那个半途夭折的孩子,裴非也是表情一顿,心头上无不是遗憾,还夹带着无限心酸。
老御医给马婆子哄孩子的话逗得一笑,也跟着道:“的确是个俊俏到家的小公子,来,让爷爷看看肚皮上窟窿洞到底还有几个,看怎么补补才好看,不给那些丫头笑话了去。”
蒋璟熙到底是个孩子,听到面前还算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这么说,又念着自己院子里丫头们的喜爱,麻溜儿的自己帮着解起扣子来,逗得老御医不禁笑道:“说到底,还是姑娘管用。”话音刚落,连方沉碧也跟着苦笑起来,孩子到底开始长大了。
这好光景多挺多久,等到马婆子把蒋璟熙的衣服全部解开露出身体的时候,老御医的表情一下严肃很多,眉头里快揪成一个小拳头大小了,只见孩子的全身上下,从脖子到肚子到大腿,说是稀疏数量也是不少,约莫有七八处的烂疮,眼下看着差不多正是发病的最严重时候。
破处都是化着脓,留着黄交交的混着一缕缕血丝的脓水,有些发的厉害,黄白色的皮肉往外翻着,脓血就顺着窟窿洞周围渗到外面去,在皮肤上凝结成结痂,看起来既恶心有可怖。
有些略略好些,没那么严重,只是刚开始化脓,用手指轻轻一按,一股子脓血便破开,看得旁边儿的人都是心口一紧,浑身一抖。
身上破处本来就是烂肉脓血,一碰便疼的不行,只有四岁的蒋璟熙身上的烂疮足足十几个那么多,平素不碰都会疼,老御医这么前后摸着看着,疼的孩子开始哭,从原本的抽噎,到后来忍都忍不住,疼的在床上直打滚儿。
再翻翻孩子的后背看去,还是一样的惨不忍睹,虽然是敷了药粉在上面,可并不见好,白色的棉纱布扣在烂处跟脓血和皮肉黏在一起,有厉害的地方连里衣都跟着黏住了,老御医根本不敢用力,一用力,结痂出开始冒血,孩子疼的直叫唤,哭得都变了调子,马婆子见了心疼的不得了,眼泪霹雳巴拉的往下掉,只管陪着孩子一起哭。方沉碧算是忍得住,红了眼眶兜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御医看了又看,扒了扒孩子的上下眼皮,方才摇摇脑袋帮孩子拉好了衣服,马婆子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越过他身上的破口子处,抱着怀里哄着。方沉碧不敢大意,陪着老御医走下床,又端来水盆给老御医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