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德闻言笑道:“有一个好日子要到头儿的。”
方沉碧没响,径直往前走,马文德好奇,便问:“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方沉碧淡声道:“舅舅,先生让我放手。”
马文德自然知晓放手为何意,只管叹息了几声,蹙眉道:“如若就此放手,璟熙以后可怎么办?现下三少知晓璟熙身世,以他的个性可能会善罢甘休?不闹个蒋府底朝天才怪。”
“偌大的蒋府只余下几千两银子,明春的种子钱还没有预备出来,今秋的药材地寡收,药材铺子赔钱,打理铺子还需要银子周转,现下哪来余钱给蒋悦然堵上舟曲那么大的漏洞?而且……”
方沉碧瞧着马文德,一字一句道:“舅舅,我怀疑舟曲的事儿能这么快闹到如此大,甚至是连朝廷都插手进来,似乎内情很不简单。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事出蹊跷,心里不踏实。”
马文德想了想,道:“你说起这我也觉得实在是可疑,哪出来这么一个祸事儿的主儿就盯住我们三少不放了?”
“谁知道呢,只是现下还顾不得这么多,只看怎么才能让他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方沉碧心事重重,想到蒋府已经是见了底儿,就越发着急起来。
想了想又问:“舅舅,你可是安排好了那几亩地是不是不可查了,要是还查得到日后就麻烦了。”
马文德左右瞧了瞧,道:“我这是想了好久,不如这样才好。我回头儿找熟人儿搭个线儿把那地儿卖了,我这里还有不少积蓄,填进去就去京城开铺子得了。到时候先把你奶奶他们都先弄走,最后剩我们几个一道儿去,那铺子就写你的名字吧。璟熙太小,免得日后蒋家沾得到,不如写你的。”
方沉碧未曾想到马文德如此打算,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舅舅跟舅妈防老的钱,我不能动。”
马文德道:“我这是早把你当成自己女儿养了,现下我们一大家子光靠那几亩地怎么讨活?人多力量大,你一个人支加过日子未免太辛苦,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不如我来替你出头,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动。你就别再推脱了,我这到死的几年就靠你了。”
方沉碧望着眼前头发斑白的马文德心里五味杂陈,她的上辈子没有人如此真心对她好过,这辈子还有一个舅舅能如此待她,真心为她想,替她安排,她突然觉得这甚比爱情更让她觉得幸福和欣慰。
马文德见她感动的样子,不禁苦笑道:“都是一家人,以后我们就只说一家话,我只把你当亲闺女看待,不留二心,虽然你亲爹还在。”说罢又笑道:“但他不如我,毕竟我跟你生活得更久,我知道怎么才是对你好。所以你也别总觉得难过,一个人一辈子有三个人疼,那是多好命的事儿?要不是你娘走的早,现下是四个,可即便没了她,还有我们在。”
就这一句还有我们在足足让方沉碧回味了许久许久,很多年以后,她对他说,也许就是那么一瞬,马文德的一句话方才让自己第一次有了所谓的归属感,那是一种很奇妙美好的感觉,虽然有些微酸,但再回味的时候确是甘甜无比的。
回到三姨太的院子的时候,里头叫的更惨了,方沉碧顺着丫头带路进了门儿,但见蒋茽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伤,正薅住三姨太的头发装在床边儿的柱子上,三姨太则是满脸的血,死命的扯着两张银票儿,死活不松手。再看地上珍珠胡乱的滚在地上,还零星掉落了一些朱钗之类。
而站在一边儿的蒋家祝抱着蒋茽的大腿哭得跟泪人儿一样,大叫着:“父亲不要这样,放过我三娘吧。”
里头闹的一片凌乱不堪,方沉碧简直无从下脚了,只好挑着没东西的地儿走过去,忙劝道:“父亲息怒,快别打了。”
蒋茽即便再恼火,见了儿媳上前来劝也多少给面子的,一把扯掉了她手里的两张银票,气呼呼的松了手,把没力气的三姨太摔到一边儿,自己一屁股坐在床边儿,开骂道:“今儿就弄死你个下贱胚子,平素贪拿的时候怎不见你如今的嘴脸,现下让你吐出一点,倒似要了你的老命一般,我现下话放在这了,你如此做绝了,他日分家,你们娘两个什么都别想拿到手,就给我净身出户,爱哪哪去。”
目光再转向站在一边儿不敢大声哭的蒋家祝,不解恨的道:“一介男儿竟如一个娘们儿家家的就知道哭,哭哭哭,有这样的娘儿子也教不好到哪里去,你们娘两个儿都是一道货色。早是知道你如此,当年怎么池塘里淹死的不是你。”
说罢,蒋茽看了一眼方沉碧,冷声道:“不许给她叫大夫瞧,由着她要死要活去。我看谁敢违背我的话,就要谁好看。”说完提身出去了。
蒋茽走后半晌,蒋家祝方才敢上前,跪在躺在床柱旁侧的三姨太身边儿扶着她哭得更甚。外面不曾有一个丫头婆子敢上前儿,生怕跟着遭了殃。方沉碧冷眼站在梳妆台前,看蒋茽留下的几件饰品,不觉得发现原来自己是这般的人,看见如此状况并无一丝怜悯之情。
又过了一会儿,三姨太这才缓过劲儿来,哎呀呀的呻/吟开来。方沉碧在桌子上挑了块儿白帕子,走到三姨太身前儿,伸手将帕子按到三姨太的额头伤口处,只见她疼的一颤,缓缓睁了眼。
一见眼前是方沉碧,不禁粗喘了几口气,虚弱道:“你是来看热闹的。”
方沉碧面无表情,朝着蒋家祝道:“你去让李婆子烧热水过来。”
蒋家祝说到底只是个公子哥,还是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听话,出门儿去叫李婆子,等人走了,方沉碧这才微微垂眸,看向三姨太一双愤恨的眼,轻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60第六十章
谁都懂物极必反的道理,但不经历的时候,人总是不能想的那么透彻,自以为永远不会沦落到那般地步去,可往往事与愿违,越是觉得不会的,越是极容易遇上。
现下三姨太就是如此,这么一来,任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三姨太的大势已去,这算是跟当家的老爷闹翻了,以后哪还有什么出头之日?蒋茽放出狠话,他日分家,蒋家祝一分一毫都拿不到,也就是直接告诉所有人,当家的万万不会有他。
蒋渊因为离着远,蒋茽来不及跟他讨,算是逃过一劫。
等着蒋茽气急败坏的回去自己院子的时候,曹方早等在门口了。蒋府说小不小,可这等事儿真真是传的比小狗跑的还快,那头刚一哭爹喊娘,这头儿每个院子都听见风声儿了,大夫人乐不支的喝着茶磕着瓜子儿,就听外面刘婆子喊道:“夫人,四夫人来了。”
“快进来吧。”大夫人换了个姿势,继续漫不经心的调教身边儿绣花儿的丫头,怎么下针。
“姐姐,姐姐,东边儿院子开锅了。”四姨太满脸笑意,小碎步进了门儿,满身儿的喜气儿味儿,叫道:“可是天大的好事儿,老天者是开眼了。”
四姨太平素是最恨三姨太的,只因为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如一个儿子来,又是晚了她几年嫁进来,平时被压得最惨的一个就是她。本蒋茽又不是很宠爱她,这口恶心想着得吞一辈子,没想到就这么得报了。
大夫人抬头,微微蹙眉,道:“你瞧你嚷嚷个什么劲儿,这算哪门子好事儿,看你乐的,像是怀了儿子似的,有那么好笑吗?”
四姨太扭了屁股坐在大夫人旁侧,朝绣花儿的小丫头,挥了挥手,小丫头放下东西利落出去了。等了没人儿,四姨太才笑意盎然,道:“怎么不是好事儿,这么个**狐狸精得了一顿好打还不是喜事儿?平素这贱人也是跟着姐姐你拧着来,处处争风咬尖儿的,从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今儿恶人天报,我回头米饭也能多吃两碗,姐姐就不乐?”
大夫人垂了眼,扒拉这小碗里的瓜子,无谓的用手剥起来,道:“乐个什么?说到底还不是蒋家的丑事儿,传出去你我谁的脸面上好看?”
四夫人讪讪收了笑道:“我可没有姐姐这么好的修养和气度,只觉得这贱人能有这一天是天报。”
大夫人不做声,只淡淡道:“前儿李家大奶奶送了几批上好的缎子,眼瞧着再过两个月你就生辰到了,我这本来也要送你几批过去做几身儿衣裳的,恰好你来了,我也不遣人送过去了,你拿三匹先回去吧,可别在我面前说些让我头疼的话了,可给我留点情景时候吧,那头儿璟熙还病着,我歇会儿就过去看孩子了。”
原本四姨太就不受宠,好东西万万轮不到她,想着最近一两年蒋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也有许久没得到过好料子没裁衣裳了,本来是听见三姨太挨了好打跑过来报喜的,现下还分了上好的缎子,她自然是乐不拢嘴,忙不迭的跟着刘婆子下去了。
谁也不知道三姨太的下场会是如何,方沉碧离开之后,那个屋子的灯光就没有再亮起来过,三姨太倚在床边儿,眼神儿涣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了这幅光景他还能想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那头蒋煦病的又重了些,尤其入秋之后咳症一直不见好,最近蒋家忙乱,多半没时间多往他的院子里跑。宝珠在外头早听见风声儿,原本也不愿意回来传话儿就怕到时候方沉碧不乐意,可架不住蒋煦一直盯着她问东问西。宝珠捱不过,就道了蒋悦然舟曲矿上出的事儿。蒋煦听了格外乐和,心知这次必定是需要蒋府出一大笔银子方才能堵住那些矿工的嘴。
抱住见蒋煦脸上带笑,也知晓他心里想些什么,可她不敢问,当年的那件事儿让宝珠一直怕到现在,她是绝对斗不过方沉碧,也怕死了蒋煦这个阴阳怪气儿的脾气性格,觉得自己既然技不如人,还不如夹起尾巴讨活,算是给自己找个清静了。蒋煦身子骨本就不好,可他毕竟也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难免对女子的身子有向往的。
可方沉碧并不是他能碰到的,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蒋煦也觉得心头别扭,毕竟方沉碧是蒋悦然碰过的女人,他即便再喜欢,总觉得是脏了身子的东西,心下里过不去这道坎儿,再者说了,即便他可以不计前嫌,方沉碧未必乐意,自己又是不中用的,到时候不行事,可是丢人的很。
蒋煦独自懊恼的很 ,瞧着宝珠弯腰擦着桌椅,那弯弯的脖颈的确很是好看的,皮肤与相貌到底不如方沉碧来的那般精致漂亮,可也是好过那些下头的丫头片子的。
自从那次被宝珠算计之后,蒋煦再也没有碰过女人,这几年以来都是卧在床上度日,说不想做那事儿是假,可他还挂着面子不想跟宝珠开这个口。以为宝珠这烂蹄子总归会主动的凑山前来,谁知竟是给方沉碧吓破了胆子,竟规规矩矩的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动作。
蒋煦暗自生闷气,咳了一咳,道:“瞧着眼前眼后的晃悠着实让人心烦意乱的,你道是不能手脚轻点儿?”
宝珠听了蒋煦不耐烦的话音儿就知道他又开始没事儿找事儿了,遂赶紧想脱身儿离开这地儿。方才应了之后,就打算折身儿出去,蒋煦见宝珠打算出去,忙道:“你这贱人要去哪?还不过来帮我捶腿。”
宝珠又怕惹了这闹事儿的主儿,忙转过身,道:“我这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