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又品了口粥,瞧了瞧身边的老太太:“婆婆您觉着这粥不对味儿吗?”
老太太眯了眼跟着尝了一口,道:“不是跟平日寻常的一样?”
蒋悦然用锦帕擦了擦手,结果丫头递过的茶盏漱口再吐到铜盂里嫌弃道:“难吃的很。”
大夫人赶紧跟身侧的丫头道:“让厨房再顿一碗瘦肉粥给三少爷送去。”
蒋悦然忙摆手:“不吃了,回头问茗香要点心吃去,我且先回院子里去了,奶奶和娘先吃。”
卓安跟着蒋悦然出了前厅,路上斗着胆子道:“少爷才不是因为粥泻口不好吃才出来的,您肯定心里有急事儿。”
蒋悦然笑:“我跟你打个赌,今儿方沉碧不来前厅用饭也一定不是什么身子不爽,怕误了我哥喝药的时辰这码子事儿。”
卓安问:“少爷怎知?”
蒋悦然挑眉,趾高气扬道:“别问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知道,咱走一遭赌她个现行去不就知道我说的准不准了吗?”
等着他们进院子的时候,屋里三人正在喝粥吃糕,蒋悦然进门时候不让丫头通报,只管突然掀了帘子进门作弄人家。方沉碧也当真没想到蒋悦然这个光景会来,一口粥还含在嘴里就愣住了。马婆子和翠红胡乱吞了嘴里的东西赶紧站起身道:“给三少爷请安。”
蒋悦然提身上前一瞧,一盘三花色的打糕冒着热气,一盘杂拌腌菜,还有一盘什么团子,剩下就是几碗清粥,于是一脸戏谑:“好你个方沉碧,左右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有这等好事儿都不叫我一起,跟着两个丫头婆子独自在这里享清闲。”
方沉碧放了筷子道:“都是寻常东西,也比不得少爷吃的香辣可口哪里是什么享清闲,再者说我可是给少爷留了打糕的,只等着晚上让翠红给您送去。”
蒋悦然抿嘴一笑,搬凳子坐在方沉碧身边,朝翠红比划:“我也不是阎王爷审你们,你们怕些什么,快给我盛一碗清粥拿一双筷子来,我可是饿坏了的。”
翠红一见未生是非,乐得应了声就往外跑。
方沉碧又道:“再拿一副碗筷来。”
蒋悦然纳罕:“给谁用?”
方沉碧道:“被你折腾这一遭卓安肯定也没吃成,反正也不差他这一口就一道吃了各忙个事儿去吧。”
卓安感激涕零,只管朝方沉碧作揖:“方小姐心眼最好,小的这里谢过了。”
蒋悦然从小锦衣玉食还真没吃过这些粗劣玩意儿,冷不丁吃出腌菜里的一个小石子他也不敢声张,就怕方沉碧听了不高兴于是不漏痕迹的往下咽,只道是不说这些小石子这腌菜打糕还都算好滋味。
“少爷,这里有石子儿。”卓安吃到一个,崩了牙,蹙眉把石子儿吐出来,蒋悦然连忙推他:“什么石子儿,你没牙不成,我怎的没瞧见,你可别在这乱说。”
大家皆知道他什么心思,只管是抿嘴笑不出声,方沉碧弯了弯眼:“的确有石子儿我们都吃出来过,怎的就少爷您没吃出来过,您没牙吗?”
人人都笑,蒋悦然俊脸一红,端碗道:“反正我没吃着。”
等着从梨园出来,蒋悦然吃的十成十的饱足又暖身子很是舒服,卓安也吃得饱了,道:“少爷,那打糕还真是不错的说。”
蒋悦然得意道:“那自然。”
“嗯?”卓安不懂。
蒋悦然又道:“也不知道方沉碧的娘生得什么样子,单看他爹的样子怎得生出这般女儿出来?”
卓安瞧了瞧四周,但见没人,遂贴过蒋悦然身侧去,低声道:“少爷不知?我听下人嚼舌头说是方家小姐不是方家亲生。”
“什么?”蒋悦然大惊:“谁嚼的这下三滥的长舌,你快说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卓安闻言,吓得赶紧安抚道:“你且听小的把话说完,说是方家小姐的娘是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嫁到方家来的,那时候方家穷困潦倒,方小姐的爹爹年过四十多都还娶不上媳妇遂就答应迎娶方小姐的娘过门儿。本是好好的谁知夫人生小姐时候难产去了,这就给方家人扔下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可方家当家的人善良又有担当一直把方小姐待大,等着去年年中的时候机缘巧合又寻得一房续弦,那女人是带着三个孩子进的门儿,今年年初又怀了一胎,这不就一过完年就给小姐送了来。”
蒋悦然听得微恼:“这恶妇怎的不送自家的拖油瓶来送人家方家女儿过来作何?”
卓安叹道:“民间疾苦自是高墙大院里的少爷您不能想到的,在我们村子里头有很多这种后娘的,别说是带着拖油瓶嫁人,就算是黄花大姑娘嫁了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自古是后娘多恶妇,见了不是自己血脉的前妻留下的孩子,还不见得跟心头针一样厌恨,我爹娶后娘的时候不是把我不满一周岁的妹妹从锅台上摔下去摔死了,我爹当时就站在那看着我妹咽气的连声都没敢吱,只怕是把这媳妇给气跑了又打光棍儿到时候断子绝孙。
再说方家小姐的性子薄凉如冰似得,不像是会谄媚讨喜的样子,又逢着那女人带了三个孩子过来,不就是打着让方家人帮她养孩子的心思嘛,这么一来方家哪还有小姐的一席之地啊,即便马大总管不说的那么难听但凡是个人都猜得到,这事儿就是后娘容不得前妻女,仗着自己怀了方家骨肉逼方家送走小姐的戏码。”
蒋悦然越听越冷,越听越气,只觉得像是天灵盖顶升起一股青烟,五脏六腑都是火:“知道人坏,还能坏到这个地步也着实少见了,看着方沉碧平时安安静静的,也看不出当初受了虐待还是不公,只管是一副一切安好的样子,原是也遭过这等罪。”
卓安努嘴:“要我说,小姐这性子对于她的出身来说也算是好的了。”
蒋悦然不爱听了,皱眉问他:“这还叫好?”
卓安连忙摆手:“少爷您想,后娘十有九坏不是讨好还是不讨好能改变得了的,人家就是看着你碍眼总要想办法除掉吧,若是送到坏人家里去方小姐怕是一辈子都得给毁了,所以小姐的性子不讨她后娘喜欢那后娘才会趁着她小的时候给赶出门去,比起及笄之后再赶走不只是少遭了不少罪还安全很多呢。”
蒋悦然想了想也觉得卓安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念叨:“难怪她总让我觉得好像不是一个孩子一样,怎么总那么沉得住气呢?唉,原来是苦命所致。”
卓安摇头:“少爷也别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小姐人精得很,她断然是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所处好些的,不像是个逆来顺受之人。再说,苦命之人何其多,但说我们府里的丫头婆子好多也都是苦命人,可也不是每个苦命人都跟小姐这么生出七窍玲珑性子的。”
蒋悦然现下是听不进卓安的话,只是心里头翻来覆去思索着方沉碧那令他震惊的身世,并越发怜惜她起来。
等到了慈恩园光景刚好,宝珠见方沉碧带着翠红进门便把药给端了来,撩起帘子时候蒋煦正靠在床头翻看方沉碧练习描红的帖子。
“少爷,您先喝药,我今儿给您带来好东西了。”
蒋煦抬头,脸上笑容很淡:“好东西?难道是给我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成?若不是这个,又有什么对我来说算得上好东西的?”
方沉碧知晓蒋煦还在为着老爷容他跟蒋悦然一起办生辰的事儿闹不爽快,于是朝翠红挥挥手,翠红会意跟着宝珠一起出去了。
“我明白少爷意思,觉得您那么想是可理解的。”
蒋煦冷笑,扬了扬手里的帖子道:“方沉碧,你这人总喜欢不懂装懂,就像是这字帖,明明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的手非要学着好似能写得好一样,反倒把这字写砸了。懂字的人一看就知晓,你以为你写得好,可下笔了之后才发现还是执不住笔,所以注定你写不好。”
方沉碧走上前,尝药,又递过来道:“执不住笔不是不懂执笔,今日写不好我便日日练下去总有一日我会写出好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