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过来时,苏漾趴在床榻边正睡着。
她昨夜回来该是沐浴过,一头乌发就这样散着,垂在榻边,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有些暖融融的光晕,整个人像是一尊易碎的神女像。
让人想拉她沉沦下去,看她碎在满地的尘埃和灰土里。
司景行不过微微动了一下胳膊,苏漾便醒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抬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又将手搭在自己额间作比较,“你醒啦?你昨夜起了烧,费了好些劲,温度才退下去。”
司景行微微怔了怔。
她不会就这样守了他一夜罢?
修道之人,起烧又不会烧死,就算她不管,他也会慢慢好起来。
何必呢。
她好像总爱做些多此一举的事儿。
司景行莫名有些烦躁,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身上的伤昨夜请了专门的医修处理过,而且只是些普通的外伤,并未附着什么咒符,对修士来说好愈合得很,甚至于不需灵力滋养。眼下除了最后那道伤伤得深了些以外,其余伤口好了大半。
苏漾替他倒了一盏热茶,送到他嘴边,“医修说稍稍养两日便好了,万幸没伤到筋脉。”
他本就承载不住灵力,若是伤到筋脉导致灵力运转不畅,以后怕是连短期达到邀天期的那一下都没了。
司景行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我早说没什么事,你偏不听,守了一夜累坏了罢?”
苏漾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吓人,整个人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身上哪儿哪儿都在流血,止都止不住。”她紧紧拉住司景行的衣袖,在手中死死攥成一团,“我好怕,最后那一剑就在我眼前朝你挥下去,我好怕是因为我没能拦住那一剑……”
司景行将她紧紧攥着的手打开,松松拥她入怀,笑着道:“怕什么,没那么容易死。”
苏漾怕碰到他腰腹间的伤口,忙不迭从他身上爬起来,闻言抬手捂住他嘴,瞪了他一眼,“呸呸呸。”
司景行又笑起来,拉住她手,“不该让你看见的。”
说到这个,她登时来了气,“那字条分明就不是我写的,这你也能信?我找你的时候何曾用过灵鸽?那传送符阵一看便有问题……”
司景行抬眼看她,只平静道:“我知道不是你写的,但是,万一呢。”
苏漾一顿。
她的火气被兜头浇了个彻底,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反驳道:“你但凡先同我传一道音,就不会轻信了去。”
司景行慢条斯理解释道:“你那边情况不明,若用传音玉牌,动静太大,必会引人注意,相比而言,传送符阵似乎更加稳妥。”
苏漾显然是被他说服,想了想转而问道:“你察觉出是什么人了么?”
司景行摇了摇头,“他们做得很小心,半点痕迹都未留。”
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中。毕竟既然谨慎,那自然是事事谨慎,半分把柄都不会落下。
司景行继而分析道:“他们显然是冲我来的,好在你出现得及时……”
“等等,”苏漾眉头一皱,“他们是冲你来的,又须得找一个我不在的时间。”
她微微一停,“昨夜我同陆昱珩在外头。”
此事若是陆昱珩安排的,便是顺理成章。但陆昱珩为何要针对司景行?
“应当不会是他。”司景行的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有节奏地叩了两下,语气诚恳,“渊境太子,对我能有什么所图?”
他慢悠悠补充道:“再说,昨夜那伙人并未对我下杀手,不然我怕是撑不到你来。”
苏漾的手一紧。
约她出门的日子,是陆昱珩定下的。
昨夜陆昱珩同她说,试炼定在了剑冢。
她问他为何渊境执着于剑冢,他只说是同司景行有关。
倘若不是要杀司景行,只是想制住他,而后从他口中得知魔神剑的下落呢?
她和司景行在剑冢被困过三个月,她心知肚明,司景行并不知道魔神剑的下落,可旁人却未必。
思及此,苏漾从床榻翻身下来,提笔写了张字条,用灵气捏了一只灵鸽,放它远远飞走。
司景行在身后问她:“怎么了?”
苏漾摇摇头,“有些话要找一个人问问。”
入夜。
苏漾将剩下的通天露饮尽,调息了一会儿,直到灵力充盈在灵府中,才换了身衣裳,背着望南偷偷溜了出去。
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没有惊动府上任何人,甚至是从暗道里偷偷走的,却并不知道,在她从暗道出来后没多久,司景行便跟了出来。
她约陆昱珩见面的地方,就选在昨夜那片林子里。
昨夜来去匆匆,她竟没发现,这林子里还有一片湖。
月上中天,月影倒映在湖水中。陆昱珩从地上捡了几块小石片,一片一片往湖中丢。他扔出的石子不经意间皆带了剑气,能在水面上不断弹跳起,一路远远而去。
月影也便随涟漪缓缓碎开,又慢慢合拢。
明月像是沉在湖底,任湖面波涛不断,也对湖面上的一切毫无所觉。让人碎不得,又捧不得。
他听见脚步声响起,便将手中最后一片石片飞出去,“明明是你约我,却还要让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