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分外婉转客气——这道圣旨突如其来,谁也不知道门后的这位娘子明日会有怎样的造化。
小内官屏息静待,在他身后,栽接使与那前来传话的宦官也都呆了脸,心中对那女人产生了不可抑止的好奇reads;穿去女尊做相士。
不多时,门开了。
女人站在午后的辰光中,尖尖的下巴,幽深的眼,几缕长发自颊边垂落,掩进素色的衣祍里。并不是空前绝后的美丽,甚至神态很不友好,却能让人于凝视之中渐渐屏息。对着这些前倨后恭的宦官,她轻轻地笑了,“几位公公有何吩咐?”
“不敢,不敢!”那传话的宦官忙站出来道,“奴是宣徽使周公公指下,传圣人口谕,请殷娘子到兴庆宫一趟。”
殷染连眉毛都未动一下,“稍等,我换件衣裳。”
说着她便要关门,却被那宦官叫住:“娘子且慢!圣人已将您的衣裳备好了……”
殷染便看着几个宦官抬来一口箱子,在尘土腌臜的院落里打开来,流光灿烂的几件襦裙并披帛、里衣等物,一时耀人眼目。她顿了顿,眸中光芒不知转了几许,揽了揽身上衣衫道:“抬进来吧。”
待她换好衣裳,已近申时。走出院落,并不意外地看见兴庆宫来的车马边等候的人,是大公公周镜。
圣旨莫名其妙突然降下掖庭宫,没有周镜这样的人物镇住场子,怎么能安安稳稳地将人请过去?
殷染淡淡一笑,“劳驾周公公了。”
周镜躬身,彬彬有礼地道:“娘子请。”
她并不客气,周镜既躬下了身,她也就踩着周镜的背上了车。旁边的宫女宦官们全看见了,顿时倒吸凉气之声此起彼伏。
直到那车马已远走多时了,张口结舌的栽接使仍未缓过神来。
“这女人有什么好?”有人嘀咕着,“摆一副死人脸,笑一笑都瘆得慌!”
内常侍袁贤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不冷不热的话声惊得那人一跳:“这种女人,用起来才安全。”
***
车马摇摇,一路驶进了兴庆宫。
南内兴庆宫本是由王宅扩建而成的离宫,各处规制散漫,仿佛便连那花都开得比西内、东内更倦怠些。殷染自车中看去却很是欢喜,总算这里不是一条中轴线压着一幢高似一幢的殿宇了,初春微凉的云气拂在面上,温润得能浸出水来。
车辇行到瀛洲门外停下,殷染下车,由周镜扶着,过瀛洲门,到积庆殿外,内官一声叠着一声地通报进去。候了半晌,里头发了话,传她进去。
这一路来,殷染已盘算了几过:圣人召她,却不是在大明宫,而是在老太皇太后所居的兴庆宫积庆殿;也不是在夜里或早晨,而是在这样一个温暾的黄昏。殿里会有谁呢?自然有太皇太后和圣人,或许还有七殿下。那为何要召她来呢?
她想不明白。
她竟然想不明白。
周镜打起了帘子,殷染躬身入内,伏地叩首:“掖庭宫人殷氏,向太皇太后、陛下请安。”
一字字端正圆润,却连一句额外的讨喜话都不肯多说。
坐在上首的圣人还没发话,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父皇,”那笑声令她浑身一颤,“儿臣当初代大兄给殷娘子送了那么多稀奇玩意儿,殷娘子却似转眼就不认识儿臣了呢。”
☆、第44章 春信(二)
殷染安静地抬起脸,微微一笑,“殿下说哪里话来,臣妾方才是一时眼花,竟没见着殿下在此。”
上边那两道目光压下来,并不尖锐,却似无孔不入的沉沉流水,所过之处,头皮发麻。未几,他收回了目光。
太皇太后睁着一双混沌的双目,将铜杖在地上戳了戳,道:“过来让老身瞧瞧!既是要照顾小七的人,可不能马虎了!”
殷染这才知道自己为何蒙召,转头看向段臻,待后者稍稍颔首,她才膝行着挪到了太皇太后跟前,重复了一遍:“臣妾殷氏……”
“听臻儿说,你是小七他阿家的朋友?”太皇太后打断了她的话,又忽而茫然问身后的宫婢,“小七他阿家是谁?”
那宫婢鹊儿忙道:“回太皇太后,七殿下的母妃是沈才人,去年六月殁的。”
殷染脸色微微一白,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段云琅就坐在她的左侧席上,一言不发地审视着她,目光渐渐地深了。
“哦reads;强娶豪夺,腹黑总裁慢慢来!是那个,那个井里的。”太皇太后糊里糊涂地道,“我记得,好久没见高仲甫那么慌张了。”
段臻在一旁轻声道:“皇祖母,不妨将小七抱出来吧。”
这话自然不必再等老人家开口,鹊儿已去吩咐了。即刻便有乳母抱了七皇子出来,先给圣人看,圣人却拿下巴指了指跪在席前的殷染。
“旁人我都不放心。”段臻注视着殷染,慢慢地道,“往后你便搬到兴庆宫来,帮太皇太后照料他。”
殷染与段臻对视了一瞬。
而后,她平静地低下了头去,小心翼翼地自乳母怀中接过了小小的襁褓。
名唤云璧的小皇子正醒着,张着一双清透的大眼,毫不避忌地盯着她看。鲜嫩的脸蛋,毛茸茸的小脑袋,一看便是自出生起就被娇养得很好,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他两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口中咿咿呀呀地怪叫,逗得殷染扑哧一笑。她没有抱孩子的经验,一旁的乳母帮她护持着孩子的头,她仔细学着,伸手指将他的襁褓掖了掖,轻声道:“请陛下放心。”
***
刘嗣贞在门外禀报有事,圣人便先离去了。
太皇太后茫然地望了一圈殿里的人,近盲的眼神不知道落在了何处,“五郎要走啦?”
殷染一怔,却更加低了头,专心逗弄怀里的孩子。而后便听见段云琅带笑的声音:“太-祖母说笑了,五郎还不急,还可以陪陪太-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