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萧醉道:“帝姬请跟我来。”
玉魄觉得很诧异,“为什么是这里?”
“这里有帝姬能寻到的答案。”
答案。
究竟是什么答案呢?
玉魄不断的在心里琢磨。
她需要答案吗?她就是想要逃走而已,这本是很坚决的念头了。
可是为什么,在见到这个萧醉、听她说了几句话后,她会觉得那样迷惘而犹豫呢?
穿过三重院落,那最后一重又分了东西两个跨院。
萧醉往西边的跨院走去,玉魄紧随其后,见到的是庄严的侧柏一丛丛的立着,一座座坟茔散在其中。
这些坟墓有些是土堆的,有些稍微修整成石制的外缘,看着都不是富贵人的形制,只有墓碑是统一修缮的,碑上的刻字也都是同样的形体。
玉魄看着碑上那些名字,这些人她不知道是谁,但从这些坟墓的大小可是看出,被埋在坟里的不是他们的骨骸——而是衣冠。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顺京和平安乐,但列国并存,彼此间时不时就有干戈,在我们看不见的边境,多少应征入伍的男儿为了保卫我们的安乐,埋骨沙场……”
萧醉走着,停在了一树苍松下。
“这座陵园就是为他们建的,葬着他们的衣冠,给他们的家人一个念想……”
她幽幽说着,看向玉魄,再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衣冠冢。那墓碑前跪着一个妇人,正在烧着纸钱。
“那位妇人每天从早到晚都在这里,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墓碑前哭出了血泪,我喊来守陵的人将她送了回去。”
“哭出了……血泪?”玉魄的心惊颤,怔怔的喃喃。
“玉魄帝姬,我们去和她说说话。”萧醉说着,走了过去。
玉魄望着那妇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背影,虽然心里觉得可怜,但萧醉的话又让她有些发憷。再看萧醉已经走了过去,玉魄也只得跟上,揪紧了披在身上的大氅。
“夫人。”萧醉轻轻的唤了那名妇人。
妇人身子微颤,接着站起身,转了过来。
在看见她的脸时,玉魄的心狠狠的一收缩,她瞪大了眼睛。
这妇人明明很年轻,却一头的白发,白的不见半点黑灰。
她的皮肤本来不坏,可两眼附近却全都是皱纹,眼中的悲痛、憔悴、黯淡无光,都仿佛她的心已经死去了。
“夫人,冒昧打扰。”萧醉福了福身,“请问,这衣冠冢里可葬着你的什么人?”
“我相公。”妇人的声音很沙哑,玉魄听得出,这是嚎干哭哑的声音。
“还有,还有……”
她指着边上的一座坟,还有再边上的,再边上的……
“我相公,大伯子,小叔子,他们哥仨和咱爹,咱叔伯四个,咱爷爷……还有我十三岁的儿子,咱家唯一的香火,他们都埋在这儿……”
十口人战死沙场!
玉魄愣住。
从没有想过,这安乐富贵的顺京、她从小生活的顺京,还会有这样凄惨的家庭!
是不是帝宫的宫墙太高,让她看不见这些近在咫尺的人间悲剧,让她以为顺京的百姓们也拥有她司空见惯的奢华?
萧醉沉吟了片刻,对玉魄道:“他们家的男丁,有的死在了南边,有的出了阳关道就再没有回来。从先帝在位时候的卫国战争到前些日子与北魏的作战,一家十口男丁战死,满门英烈。”
“是啊,满门英烈,满门英烈!”妇人笑着,却比恸哭还要来的撕心裂肺。
“他们为国捐躯,为保护我们这些人的平安生活而牺牲,他们是英烈!他们的死很光荣!我为他们骄傲啊!”
真的是骄傲吗?玉魄感受到自己的眼眶变得湿热,眼前妇人的笑容已经模糊到支离破碎。
“帝姬,他们一家只剩下她一个了。”萧醉盯着玉魄,继续说道:“这次北魏扰我大尧边境,她的丈夫和十三岁的儿子被征召入伍。她一直在等着他们归来,可最后等到的却是两盏牌位。那一夜,她因为过于悲痛而满头白发,再接着嗓子也哭哑了,终日都待在这座陵园里发呆……”
“萧三小姐,请你不要再说了。”玉魄的双肩不受控制的颤抖,她捂着眼,感觉到眼睛里越来越热,心中充斥了一道悲鸣,在撕扯着她的胸腔。
“帝姬,如果你连听到这些都觉得难以承受,又可知世上有多少人都在承受着哀莫大于心死的痛苦。”萧醉说着,看向那笑得呆滞的妇人。
“夫人,如果你的心还活着,可否请你告诉萧醉,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愿望?”
“愿望啊……有,当然有……”妇人点着头,带着痛彻心扉的笑,声嘶力竭的呼喊:“我的愿望!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我大尧——不要再出英烈了!”
这瞬间,玉魄的眼泪夺眶而出,泪水从她的指间流下,肆意的如一场雨。
从不曾知道,在她所生活的和平世界之外,还有那样一群在为了和平而抛却生死的人。
原以为战争只是一个消息,和一些所谓的死伤数字,却不知对有些人来说,战争就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她所享受的锦衣玉食,都是别人用生命换来的。
而她从不曾知道这点,反还在理所当然的无知着,以为自己才是最不幸的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