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醒来的时候,雪原上并没有人影。他的半条腿都是麻的,眼前是一片白寥寥的天光,他短暂的一瞬间忘记了一切,又在很短的一瞬间记起来一切,踉踉跄跄在雪里往回走着,却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子望去,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几乎被掩埋在雪里的莫贺。
虽然他有今日的劫难都是此人造成,但是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始终是这个人一路护着他,在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有丢下过。
然而实际上,他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让这草原的王者就这样死在冰天雪地中,此后草原部落再难连成一气,便是魏琅那厮,也再难成气候。如此中原可安,方能告慰战争中死去的中原将士。
他该拿着刀子再补这个人几刀。
谢安走过去,额头汗津津的一片。
等了良久,莫贺终于醒了过来,见是他,目光惊疑不定起来,他想动动自己的腿,却发现动弹不能,竟是被压断了。他刚醒来,元气还没有恢复,身体被压迫了五脏,受了重伤,便是没断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谢安冷眼看着他。
莫贺也不是孬种,坦荡荡道:“我如今落在你手上,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谢安抿着唇,不说话。
风雪漫山,两个人就这样僵硬的对峙着,没有人知道,谢安最后会做什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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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簌簌而落。
容亁在密林中疾行,雪花落在了他厚厚的裘衣上。远处暴雪倾塌,堪堪盖住了一抹影子。
容亁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谢安!”
他颤抖着手一捧一捧的,从冰凉的雪中,终于把那被暴雪淹没的人搂在了怀里。
身后是簇簇箭雨。
谢安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喊了声“赵戎。”
而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此后任由容亁再怎么叫他,都不曾醒来。
梦中惊坐而起,怀中冰凉的尸体触感犹在,容亁眼前一片红雾。
他是赵戎的时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容亁抬眼望向军帐之外,邑城的风雪,同那年大关山的风雪,又有何不同?
他这一生跌宕起伏,呆过恶鬼地狱,如今九五至尊。他以为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能握在手中,而事实上,他想要的,一个个都失去了。
谢安一一是他带来的。
为什么带来?
容亁做事向来给自己留着后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连累的就是背后整个中原大地。
万一呢?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必然是亡国之灾。
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容亁也必须考虑到发生之后的对策。
谢安落在那些人手里一一凶残的异族,虎视眈眈的魏琅,还有一一也许重新夺回一切的容宴。而刚刚登基,形同傀儡的容宴,又如何能从这些人手中,护住谢安?更何况容宴心性大变,只怕早已不把谢安当做自己人了。
他那样的性子,只怕到时候生不如死。
而到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护住。
第60章 邑城
他那样的性子,只怕到时候生不如死。
而到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护住。
邑城的土地被他一寸一寸的翻过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踪迹。而就连突厥可汗这个人都仿佛消失了一样。
韩肖进帐的时候,就看见年轻的天子望着天边的风雪出神,眼底布满了红丝。
这一场仗大获全胜,普天同庆,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丢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陛下,您该休息了。”
韩肖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向来运筹帷幄的帝王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还记得救回来谢锦后从谢锦那得到谢安消息的时候,陛下只是冷看了谢锦一眼,却没有人注意到,皇帝的手握成了拳头,几乎无知无觉的,生生出了血,回到自己的帐中,砸了所有的东西。
“韩肖,把谢安,给朕找回来。”
此后许多年韩肖都忘不了陛下当年说那话时候的神情。眼神茫然的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那不是皇帝对臣子的命令,那是容亁对韩肖的,甚至可以说,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祈求。
这样的容亁,自从登基以来,仿佛消失了一样,而在谢安出事的时候,又出现了,同数年前的孱弱少年重叠。
韩肖眼中带着悲悯。
这世上,他贵为帝王,幼不得宠,生母被生父活活掐死,冷宫中受尽欺凌,便是后来成了容王,身边的刺客,居心叵测的宫人,每走出一步,哪一步不是命填出来的。
韩肖的父亲是旧日容王府邸的门客,韩肖跟着父亲进了容王府,那时候的容亁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年少之时,虽有主仆之分,也是有过交心的时候的。只是后来,眼看着他一步步从尘泥淤灰中爬至高位,脚下踩着的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若不是生在皇家,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