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锦投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这一场战争中最不确定的因素。
兵者,诡道,亦是险道。
容亁在赌谢锦的忠心,兵行险招。
魏琅向莫贺可汗提议用了谢锦,也是兵行险招。
魏琅用谢锦的原因很简单一一事半功倍。
若是谢锦是真降,也许要打十年八年的仗几日便能结束,数年靡战,便是身强体壮的突厥士兵,也撑不住的,更何况突厥内部纷争颇多,粮草又不如大魏充裕,联合的草原部落人心不稳,这场仗打的太久就是拖累,而谢锦把一个速战速决的机会送上了门。
邑城乃兵家要道,若是拿在手里,中原便再无屏障。中原的皇帝不至于傻到一一拿中原屏障来冒险。
魏琅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只是每当目光落在谢锦那封信上,落在刺眼的“辱我兄长”那四个字上,眼前便红雾弥漫,想把容亁碎尸万段。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
谢锦有了反心,未必不可信。
更何况谢家同皇帝中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又加谢安这一遭。
魏琅是派人盯着谢锦的,只是谢锦没有露出来半分破绽,便渐渐放了心。
从魏琅知道容亁对谢安的心思以来,便知道谢安性命无虞,邑城一役,莫贺带人马先行。果真谢锦大开城门,一路毫无波折。
魏琅心里却莫名不安。
这份不安来的毫无征兆,且在收到邑城战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容宴低垂着眉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一笑“瓮中捉鳖。”
电光火石之间,魏琅忽然明白了可能发生的事情,愕然看向容宴。
容宴一子落下,眉目沉然“谢锦有投降的理由,也确实让出了城池。”
“但是一一万一呢?”
万一他反将一军一一
十五万大军,皆瓮中捉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若是当真,容亁这一局,便使的分外精妙了。
魏琅派人立刻传信,在听闻传信人半路被劫杀之后,便知道,一切都晚了。
中原的皇帝,当真是走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是心战,谁都没想到中原的皇帝会拿兵家要塞做饵,这也是邑城一役,后来名扬天下的原因。
魏琅不得不服。
邑城一战尸骨遍地,血流成河,容亁请君入瓮,突厥十几万大军尽数歼灭,只突厥可汗莫贺率不到两万兵马杀出一条血路,逃窜出城,此后突厥及其草原联合部落大伤元气。
前线大捷传回关内,谢锦一时间从人人喊打的反贼变成了英雄,甚至前线诈降那一段在民间广为流传,一度让谢锦这位年轻的副将,有了如同韩肖裴玉这样的大将的声誉。
大魏天子英明,君威昌盛,邑城一战,成为魏武帝尽收民心的一战。
退了兵的邑城伏尸百万,满目疮痍。
皇帝坑杀了所有的战俘,自那以后,邑城多了鬼城一说,邑城的每一块砖瓦墙缝里都滴着士兵的血。
同时,韩肖带着人马,从汹涌的江水里捞出了奄奄一息的谢锦。
谢锦的手里死死抓着一道平安符,旁人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没人从这个气息奄奄的人的手中将平安符抢走。
谢锦会水,谢安知道,所以他将谢锦推到了江水里,反而救了他一命。
谢锦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人就这样死死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谢锦,谢家,交给你了。
谢锦醒来的时候,年轻的皇帝对上他一双悲怆的眼瞳:“谢安呢?”
谢锦仿佛累极了,他苦笑道:“大概是死了吧。我也不知道。”
他眼底有泪,却颓自忍着,没有夺眶而出。
容亁冷然盯着他许久,:“不可能。”
谢锦没有说话。
朝廷的人马在江水两岸彻夜搜了许多天。都没有见到谢安的人。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此时的谢安却被人捆绑着手,如同扛着口袋一样扔在马背上。
正是侥幸逃脱的莫贺。
莫贺身边还有十几名乔装打扮的士兵。这位突厥英明一世的新可汗一个轻敌的跟头栽下去,折了十几万大军。这十几万大军中有六万多都是突厥的精锐,其余皆是草原部落的联军。他从邑城冲杀出来,身边的军队七零八落,竟是最后,只剩下了这十几人。
谢安身上的伤口还没有被好好处理,便被莫贺一袋子盐兜着头浇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抖。
当下虽然疼,却也止住了伤口。莫贺身形高大,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却有些散漫。大多时候都在打马赶路,行为颇是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