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妃开始颤抖,朱嬷嬷已经对孟微言道:“大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您不该说。”
“我和娘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孟微言呵斥朱嬷嬷一句,接着又对宁王妃道:“儿子一直想要孝顺娘,也一直以为,娘会心疼儿子,可是儿子全没想到,儿子对娘的孝顺,会被娘当成对儿子予取予求的武器。娘,儿子晓得您想要牢牢掌握住府内的一切事,可是您怎么就没明白,您的一切,是爹给的。而您认为可以稳固的一切,也是因为,生了我。”
本朝规矩,立嫡立长,孟微言是嫡长子,也是当仁不让的世子,除非有谋逆之举,否则这个世子位是稳固的。同样宁王妃生了孟微言,对她的王妃位置更为稳固。
宁王妃看着儿子的脸,泪水落下:“好,好,你这会儿翅膀硬了,就不肯理娘了。”
这曾是宁王妃的法宝,只要说出这么一句,那孟微言就会服软,但这一次,孟微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让宁王妃一阵心慌,儿子不要自己了,这一回,儿子坚定地站在他的妻子那方。
“娘除了这句,还会说什么吗?”孟微言终于开口,语气却十分冰冷伤心,他看着宁王妃:“原本,爹爹说的话,儿子还有些不相信。”
可是现在,孟微言是真的相信了宁王说的话,自己的母亲,从来都被孟微言认为温柔体贴的母亲,原来那不过是她的面具,她的温柔体贴,不过是错觉,不过是想牢牢地握住自己,握住地位。
“娘真的心疼过儿子吗?”孟微言的问话,宁王妃和朱嬷嬷都想不到。宁王妃哭的越发伤心,朱嬷嬷已经在旁边叫起来:“大哥,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王妃不疼你,怎么可能?”
“是把儿子当做儿子疼爱,还是把儿子当做……”孟微言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等着宁王妃的回答,还是把我当做一个工具,一个能给你带来荣耀的工具,一个能让你的王妃位置越发稳固的工具?
一个能让你在王府后院,屹立不倒的工具?荣华富贵,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孟微言心上。
“大哥,为什么一个王位,会让我的娘,杀了我的爹?午夜梦回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是就会更快乐一些?”越王醉到深处,曾经抓住孟微言的衣衫在那问,那时候孟微言以为,自己比越王要幸运一些,因为自己的爹很有分寸,知道宠女人要适可而止,自己的娘也没有这样处心积虑。
可是现在,孟微言知道了,并不是自己更幸运,只是因为,自己的娘的面具迟迟没有撕下。孟微言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疼。
“不过一个女人!”宁王妃已经怒喝出来,站起身看着儿子,伸手指向远方:“不过一个女人,又不是生的多美,性情也不见得顶好,为什么你要这样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她忤逆我?儿子,没有她,我们的日子会过的更好。”
宁王妃伸手要去抓孟微言的衣襟,孟微言看着宁王妃,满脸失望:“娘,您真的,没有疼过儿子吗?”
“我怎不心疼你?你是我的长子,是我的头胎,怀着你的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你的弟弟,你的妹妹,我怀着他们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幸福。大哥,你是我的荣耀,生下你的时候,除了被封为王妃那一刻,就再没有比这一刻更为荣耀和幸福了。”宁王妃脸上的泪落更急:“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疼爱你,我不舍得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不舍得……”
“若我是个女儿呢?”孟微言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打断了宁王妃的倾诉,接着宁王妃摇头:“不会的,怀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儿子。而且,锦绣也一样的,她也会想,怀着的是个男孩。大哥,只有男孩,才会被立为世孙,才会让你,永远荣耀。”
荣耀、幸福,孟微言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疼了,自己的爹娘啊,一个毫不在乎,一个……
“娘,若是我个女儿呢?”孟微言再次开口问出同样的话,如果要受伤,就让自己彻底被伤了吧。
“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都想一举得男。你的锦绣,也是一样的。她若生了女儿,也是一样的。”宁王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话扯到锦绣身上,孟微言觉得疲惫,深深的疲惫:“锦绣不会的。”
“会的,大哥,你不明白的,我初嫁给你爹的时候,也是很欢喜的,可是现在,我变成什么样子?”
☆、第77章 戳破
宁王妃几乎是嘶吼出来,这声嘶吼让孟微言怔在那里。宁王妃跌坐在椅上,声音已经嘶哑:“你当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吗?我也曾闺中待嫁,我也曾仰慕你的父亲,我也曾以为,夫妻就该长长远远的。”
朱嬷嬷守在一边,泪也掉个不停,宁王妃看着眼前的儿子:“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只会指责我,你只会为了锦绣指责我,你从不曾明白过。”
“爹爹伤了您的心?”孟微言过了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语气缥缈,如同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伤心吗?宁王妃伸手抹一把脸,脸上沾着的全是泪水,她看着儿子:“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以为你是嫡长子,生下来就是世子,就可以理所应当得到这一切?你以为没有我护着你,你就能好好地长大?你不懂,不懂!”
孟微言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宁王妃的语气变的低沉:“你,怎会明白?”
“王妃!”朱嬷嬷已经哭叫出来,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早就已经抖成一团,在地上颤抖。孟微言看着宁王妃,突然摇头:“娘,您怎么到了这时候,还要骗我?”
宁王妃的哭声再次停止,哑然地看向儿子,孟微言走到宁王妃面前,声音十分平静:“娘,您就是在骗我啊。说您为了我,付出了许多,说您为了我,才变成这个样子。可是娘,我不是傻子啊,在我身边的人,除了娘安排的,还有爹爹安排的人啊。从我记事起,娘在这王府后院之中,就说一不二了。”
孟微言这样简单地戳破了宁王妃的谎言,宁王妃深吸一口气,自己的儿子,真的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轻易就能被别人谎言欺骗的人。这样的儿子,原本是该骄傲的,他足以担负起宁王府,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何况他还如此英俊。
可是,为什么,要有锦绣的存在?宁王妃觉得心又开始被什么戳了几下,天下怎能有这样好的事情?
“娘,就算您之前说的,全是对的,可您,不能因为您曾吃过苦,受过罪,于是就想让锦绣也吃苦受罪。娘,您但凡真心疼爱儿子,就会知道,您做的这一切,儿子迟早会发现的。娘,您当时可曾想过,我发现之后,我的感想?”宁王妃面上的难过让孟微言放缓了语气,不管宁王妃是真把孟微言当做工具看待也好,她的那些疼爱,不是假的,她的慈爱,也不是假的。沾了功利的慈爱,毕竟也是慈爱。
“我是您的儿子啊。您难道不希望我能过的快乐?”孟微言的语气越来越轻,宁王妃瘫坐在椅上,王妃的椅子很宽大,能让宁王妃整个人躺在上面。宁王妃却觉得这把椅子,此刻如此空旷,让她失去依仗。
“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儿子,那你可愿为我……”宁王妃的话没有说完,语气中却已经带上嘲讽。
毕竟是说不通自己的母亲,孟微言看着面前的母亲,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如此陌生,孟微言不想再说下去,只对宁王妃继续道:“娘若真心疼爱儿子,儿子求娘,对锦绣不闻不问,可好?”
该说好的,然而宁王妃以沉默回答,孟微言长声叹气,对宁王妃躬身行礼,站起身的时候,孟微言眼中已经恢复平时的清明:“既然母亲执意如此,那儿子也只有……尽儿子之力,保护好妻儿。”
说完孟微言就转身走出,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该为孟微言挑起帘子,可她们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孟微言没有看这两个小丫鬟一眼,自己挑起帘子走出去。
两个小丫鬟有些害怕地看向宁王妃,此刻宁王妃哪还有心绪处置这两个小丫鬟,只是挥手命这两个小丫鬟出去。
两个小丫鬟如得了命一样往后退,朱嬷嬷已经喝住她们:“记住,今儿的话,若传出去半分,特别是王爷那边,你们两个……”
能到宁王妃身边服侍的人,不管是做粗使的还是做细活的,都是聪明伶俐的,两个小丫鬟头点的都快要掉下来,朱嬷嬷这才让她们继续走出去。
“我这一辈子,究竟是为的什么?”瘫坐在椅子上的宁王妃过了很久才喃喃说出这么一句话。丈夫对自己情淡爱驰,儿子原本对自己十分体贴,可是现在,为了一个女人,竟说出这样的重话。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朱嬷嬷端来一碗茶,一手给宁王妃拍着,宁王妃过了许久才喝了一口茶,可很快就又把茶全呕出来,不但把茶呕出来,还咳嗽不止,仿佛要把心肝都给咳出来。
朱嬷嬷服侍宁王妃那么多年,见过宁王妃为难,徘徊过,但像这样心肝俱裂,朱嬷嬷从没见过,朱嬷嬷忍不住落泪:“大哥也真是的,要和王妃您说话,也要和缓些。”
“你的意思,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宁王妃咳嗽定了,眼睛定定地望着朱嬷嬷。
“大哥总是王妃您的亲儿子。王妃就算再气,也……”经历了这么多,朱嬷嬷开始觉得,宁王妃对锦绣,也许不可能战胜,即便侥幸杀死了锦绣,也只会在母子之间,留下深深的,无法弥补的裂痕。不,或许现在,就已经留下裂痕了,在锦绣昏倒在锦元身边,而孟微言走进院子,把锦绣抱走时候,他的神色骇人,他的语气冰冷,从那时候起,就有了裂痕。
“我的心里很乱,可是我还是要告诉自己,在这个王府内,除了王爷,没人可以忤逆我,没人可以反对我的决定。”宁王妃在椅上坐直,眼中渐渐有了亮光,当初走进宁王府的时候,那个乍然得到富贵的小姑娘,那个害怕下人不听话的小姑娘,那个心还柔软,对宁王怀有爱慕之情的小姑娘,早就死了。心怀柔软和爱慕,在这个地方,是活不下去的。
自己想要的,是活下去,活的比别人更好,要看着这里所有的人,匍匐在自己脚下,如此,才不枉嫁入王府一遭。宁王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已经恢复平静:“大哥是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的想法,他心软,方才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受了蛊惑,等到蛊惑的源头不见了,也就好了。”
真的吗?朱嬷嬷很不相信这句话,宁王妃又笑了:“你瞧,当初玉愿还活着的时候,大哥和她也恩爱甜蜜,玉愿去世之时,他也伤心欲狂,可现在过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