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闻听连连颌首,“你在我身边这段日子,虽然我没有教给你什么大道理和行事的方法,可有些事却不避讳你。我想你年纪还小,先慢慢熏染着,眼下看出效果来了,而且比我想得还要好。好孩子,你想得很周全。我人虽然在南边,可对于府中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来了府中一阵子,我冷眼旁观所有人,心中有些想法。这次去惠州,我也留了耳目在府中。你家太太正如你所言,不是一味的心慈手软,却还知道收敛,明白什么底线不能触碰。我回来见到几个姨娘气色俱佳,锦哥儿似乎长胖了很多,心中很是安慰。
丫头,你要记住,当家主母要有容人之量,要有杀伐决断的铁腕,最主要的是……”老太太稍微停顿了一下,“腰杆子要够硬,没有娘家人的支持是万万不行的!”
“孙女记住了!”幼仪忙郑重其事的答应下。
她见到老太太摆手闭目,这才悄悄退了出来。她一边往出走,一边想着方才老太太的话。很显然,老太太是在考量她的心计,她的心胸,同时也表示出对她的信任。
幼仪并没有装傻充愣,因为她知道老太太需要的不仅仅是个乖巧听话的孙女。若是她表现的天真愚笨什么都不明白,反而会让老太太厌弃。很明显,她赌对了。老太太对她的回话很满意,最后还提点了她。是啊,女人出嫁要想在婆家站得稳,没有拿得出手的娘家是不行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幼仪在乎的重点,重点是她从老太太的话里听出来一个信息。老太太有意把她嫁到人家做正室,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她知道自己不是韦汝,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更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金家不会准许她这样做。
上辈子,她处心积虑嫁到安家成了姨娘。算计防备自己的嫡姐,最后反被设计丧命。这一辈子,她发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老太太的话倒是让她心中一喜,看来抱住老太太的大腿是正确的选择。
思忖间到了崔姨娘的院子,还不等她进屋子就见崔姨娘打里面风风火火的出来了,抱住她一顿亲热。
“姨娘,咱们还是里面说话。”虽然她的举动不雅观不合规矩,却还是让幼仪心中一暖。
母女二人进了屋子,锦哥儿正在里面候着,见到幼仪进来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自打四姐姐和老太太从惠州回来,我还没好好跟四姐姐说说话。前儿四姐姐打发人来送礼物,我本该亲自过去道谢,可赶上夫子家中有丧事过去奔丧,今个儿我当面谢过了。”看着他小大人的模样,幼仪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想当初她从田庄上回来,锦哥儿还是个见人说话都执拗的腼腆胆小孩子。一转眼的功夫,他竟斯文有礼,说话行事跟大人一般了。
“跟你姐姐还拽什么?”崔姨娘拍了一下锦哥儿,“眼下屋子里没有旁人,咱们娘三儿随意说点话才自在。”
“姨娘此言差矣。夫子言:男女五岁不同席。我与四姐姐虽是一家人,却不可没了规矩礼法,怎么能随意说话?况且君子要行有状,言必瑾,一日三省自身,不可因为无人便随意妄行。”锦哥儿一本正经的回着。
崔姨娘不认识几个字,他说得话文绉绉,有一半听不明白。
幼仪见状笑着说道:“锦哥儿的学问越发精进了,只是该活学活用才好。夫子有没有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之类的话?圣人之道是要学,夫子的话也要听从,不过凡事都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不然以后你学做文章,难不成要把圣人的话全盘背写?”
“四姐姐的话让我受益匪浅,受教了。”锦哥儿闻听竟站起身,朝着幼仪深深施了一礼。
幼仪也不避让,受了礼让他自便去了。
“锦哥儿倒是个好苗子。”当初跟厨房六嫂子打擂台的时候,幼仪就发现锦哥儿反应快,头脑灵活有些心眼。这自打上了学里正经念书,越发显出聪明劲来。
崔姨娘听了倒说道:“整日就知道看书,也不学学打算盘看账本。以后若是不能读出名堂来,连个傍身的一技之长都没有。”
幼仪闻言登时板着脸,她知道崔姨娘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要锦哥儿看着点金家的产业,以后分家别吃亏!崔姨娘是丫头出身,虽然在老太太身边几年,又被大老爷带到都城来,却始终眼光短浅,只看见眼前那么点东西。
在崔姨娘的认知里面,身为庶子不过是平安长大,熬到娶妻生子,然后分一份产业出去过日子。到时候儿子再把她接过去孝敬,这辈子就算是圆满了。
崔姨娘看见幼仪撂脸子,心中还真有几分忐忑。她是越发看不懂自己这个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有几分惧幼仪。
☆、第九十七回 不情之请
幼仪见崔姨娘说话行事不着调,尤其是在对锦哥儿的教养上存在很大的偏差,不由得有些气恼起来。
再见到崔姨娘看着自己小心翼翼的眼神,她心中的气减了几分,只剩下几分无奈。难怪崔姨娘会有这样的想法,以她的眼光和阅历也只能把心思放在金家的家产上了。
“男人志在四方,姨娘不该引导锦哥儿把心思只放在府中。锦哥儿念书很有天分,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会有一番成就。即便是没了金府的家产,他也能自食其力好好过日子。”幼仪耐下心来慢慢跟崔姨娘说。
崔姨娘却哭丧着脸说道:“姑娘说得美事我何尝没想过?只是学里的夫子眼睛光盯着瀚哥儿一个人,只要他学会了就往下讲,学不会就在一个地方磨工夫。锦哥儿资质再好都没有用,全被那老不死耽搁了。”看样子她还不算是太笨。
幼仪听见这话不言语,她接着说道:“那日听老太太的意思,打算让太太管家。别看太太表面上和善,对你们几个的吃穿用度都不苛刻,却把你们几个庶出攥得紧紧的。特别是锦哥儿,稍有冒头的苗头就被踩回去。以我对太太的了解,她怎么可能让锦哥儿有大出息?眼下你是抱住了老太太的大腿,不用担心以后嫁人的事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老太太还活着就能帮你找个好婆家。可锦哥儿怎么办?她是你亲弟弟,有了好处也不见你多想想他。远的不说,就说前日你送的礼物,怎么不见锦哥儿的比旁人多?我不是争那些东西,是为了你的心!”
这崔姨娘说话不能多,不然三句话之后就听不得了。本来幼仪的火气已经下去,这会子又上来了。
“姨娘住嘴!”幼仪忍不住骂着,“你自个听听都说了什么混账话!眼下这屋子里没有旁人,却保不齐窗根底下,门口旮旯就有人听墙角。方才姨娘说得话,只要有一句传出去,不仅姨娘活不成,就连锦哥儿都会被连累!”说完把窗户推开,见四下里没有半个人影脸色方好看了些。
崔姨娘见到幼仪在老太太身边日子过得滋润,眼下又有皇上赐的匾额,在金府多少有些地位。若是搁到之前,她受委屈也不敢这般说话,眼下却忍不住了。
“姨娘倒是说说,姐妹兄弟一样的礼物,为什么锦哥儿要大头?”幼仪反问着。
“这能为什么,你们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啊。”崔姨娘脱口而出,“我说这话姑娘别不爱听,你跟锦哥儿才是最亲最近的人。”这样的话她总当着幼仪的面说,听得幼仪耳朵都起茧子了。
“姨娘是生怕谁不知道我跟锦哥儿是庶出?”幼仪气得笑了。
崔姨娘听见这话立即没了声,满脸都是委屈和抱歉。幼仪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无非是她对不起幼仪姐弟,让她们生下来就低人一等之类的废话。
“姨娘好好听我接下来说得话,要走走心。”幼仪赶紧开口,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跟锦哥儿都姓金,跟大姐姐、瀚哥儿是血脉相连,即便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太太虽然不待见庶出的子女,却碍于礼法规矩不得不容纳。父亲那一辈,一共兄弟三人,都是老太太亲生。另外两位姑母是庶出,都远嫁到他方不怎么常回来。再说二房和三房那边,都是一个庶子没有,唯有两位姑娘是姨娘生养。姨娘细想想,这是为什么?”
崔姨娘虽然总是跑偏,行事说话不怎么走大脑,可这静下心一细想还真想明白了些。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是铁手腕啊,那么多的姨娘竟然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如此看来,还是大太太不够心狠。
幼仪看见她似乎听进去想明白了,接着说道:“姨娘常年在府中待着,不知道旁人家的日子什么样。去了惠州一趟,我倒是听见、看见一些。但凡富贵人家,哪能没有几个姨娘?主母心善,姨娘们的日子就好过点,不然……整日战战兢兢小心侍候还得不着好,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打发出去!我是没看见谁家老爷为了一个小妾跟正房太太对着干,大不了花几个银子再买一个,还更年轻漂亮听话,没那么多糟心的事。
姨娘以为太太没办法整治你不成?只是太太看得比你开,想得比你远。姨娘也算是父亲身边的老人,太太又深知你没什么心称好控制,总比再弄进个不知道什么秉性的小狐狸精强。所以,姨娘只管照之前的样子混日子,不咸不淡吃穿不愁,没事少闲磕牙,少说少听少生闲气,岂不好?
金府若是一直由太太当家,我倒觉得是件好事。姨娘想想,太太虽然不喜欢你,却总要忌讳些父亲的态度。换做二太太和三太太,谁能顾忌这些?况且大太太当家,自然不想被旁人抓住把柄说嘴,对你跟锦哥儿在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才行。往后那两房搬过来,人多嘴杂事又多,姨娘千万要扳住自己的嘴巴,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至于锦哥儿,姨娘就丢开手别管了。”
“我什么都依姑娘的意思,可让我别管锦哥儿的事却不成。”崔姨娘被幼仪说得连连点头,“这次我请姑娘过来就是关于锦哥儿的事。我听说账房先生的算盘极好,想让锦哥儿下了学过去学上一个时辰。反正他的功课不多,闲着也是闲着。”
“姨娘这话可跟父亲说了?”幼仪闻听赶忙问着。她原想崔姨娘的话不过是想想罢了,听这话里的意思却是连辙都想好了。
“我这不
。
“我这不想跟你先商量一下吗?”崔姨娘立即问着。
幼仪松了一口气,“好在姨娘没冲动!若是姨娘跟父亲说了,锦哥儿必定被父亲厌弃,到时候就事得其反了。没了父亲的眷顾,锦哥儿的处境可想而知。”
“不会吧?”
“当家主母最不喜欢庶子,尤其是庶长子,这是为什么?不是心疼分家时那点家财,而是害怕庶子心怀不轨谋夺家产,把整个家弄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只要有过这么一场,必定会伤了元气,整个家就此四分五裂也说不定。你说,若是父亲听见姨娘的想法会如何想?”幼仪真想撬开崔姨娘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得是什么,时不时就冒出个下三滥的点子。换做她是封氏也会不屑出手,照崔姨娘这样下去,自己就能玩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