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十知道的官员并不多,然而眼前的竹承语却是听说过,对方面如冠玉,长身而立,但是那翩翩公子的样貌气度都能甩了他十条街去,显然刚刚屋内亮着灯是……
张富十当真是脸一下子白了。
他一瞬间喉头哽住,本来有好多的话想说,一瞬间全凝住了。
裴六想开口,却不知怎么解释,僵在了原地。
张富十几乎是怒极反笑了,拱拱手对裴六道:“呵,那是我抱歉,打扰了。”
裴六真想把还在撩头发的竹承语给塞进米缸里去,然而她的脾气又不是会急着去挽回去解释的那种人,她刚要开口,张富十却走出几步又猛地回过头来。
他好像想要做出无所谓,却又实在无法熟视无睹,指了指裴玉绯,道出几个字,又噎住:“你可真是——”
一瞬间裴玉绯脑子里涌出多少男人恼羞成怒能用来羞辱她的词。
什么放荡,什么缺爱,什么不知检点,她可听了多了去。张富十没跟别人似的把她当个露水情缘的爱人,这时候自然有千倍的怒火,他说出这种话,裴玉绯知道自己必定会难受,却也不意外。
然而张富十似乎永远也没法说出某些伤她的话来,指了指她,却又指了指自己,就跟知道自己卑微却没法改变似的,垂头道:“我早该知道的,是我要求太多,本来这事儿就是怪我。我走了。”
看着张富十一句话骂不出来,只能闷头快步往外走,她才觉得自己心里头被猛地敲了一下,快步追上去。张富十身高腿长,几步迈出院外,等她追到道馆门口,他都已经下了十几步台阶。
裴玉绯抓着门,想喊他,竟也不知道喊什么。
她也说过,张富十不过是来往男人之一,这事儿俩人可也都讲明白过,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可能会拴在张富十身上。他若是接受不了,这样是最好。
但她总想说点什么。
弯弯曲曲的台阶下去,只有几盏石灯亮着,两边黑漆漆的竹林把窄窄一条山道越夹越窄,她忽的开口道:“你的马呢!不要了么!”
远远的似乎张富十站住了脚,回头颇为委屈又赌气似的回了一声,顺着竹林飘上来:“我不要了!”
裴六呆呆的捏着湿漉漉的木门,忽然咬着帕子笑了:“臭男人,还想给自己留后路。”她往回奔去,进了院内道:“他的马呢,在后院墙外?”
丫鬟刚点头,就看着披着红纱的裴六奔出院外,丫鬟急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裴六只留下了声音:“送马去。”
第341章 327.0327.$
张富十没回头, 两脚发疼,一路在城外的石路上闷走。路两边的枝桠偶尔挡住月光,他听到背后一阵马蹄声, 他知道那是军中分给他自己的战马,跟着出生入死过, 只要一揭开缰绳, 它自己就能跟着找回来。听见马蹄声,应该就是裴六放它回来了。
这是连个回头再去的台阶都不肯留么?
张富十刚要回过头去, 就看着裴六穿着轻薄的衣裙, 也忘记加一件衣裙,颠的头发也散乱了,她懊恼的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搂着缰绳又捂着胸口, 骑着马过来。
在他看来,穿成这样骑马出门实在是有伤风化,更何况马背颠簸她紧紧捂着胸口是因为什么……也很明显了。张富十陡然想起来自己出征前的事情, 傻站在原地面红耳赤,幸而天色黑,并未有人能够发现。
它的战马四蹄撒开朝他蹦来,张富十打了个呼哨,它总算是老实了,驮着被慌得七晕八素的裴六停在了张富十面前。
裴六还有平日里无懈可击的完美样子,有些后悔似的扶着自己珠钗都快掉下来的头发,干脆直接拔下来珠钗捏在手里,道:“你的马。拿回去。”
张富十也是永远都不会撩,闷声道:“那你下来啊。”
裴玉绯气笑了:“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下来,你骑马回去,我走回道观?”
张富十抬起脸来:“……那要不我把你送回去再走。”
裴玉绯气的拿起披纱打了他一下:“你是不是脑子里缺了十三根弦!竹侍郎是我幼时就认识的朋友,来了洛阳他认出我来,他父母在前两年变故里双亡,只是偶尔来这里叙旧。他今日身上受了些伤——”
张富十拽住缰绳,只听到了一个重点,道:“青梅竹马。”
裴玉绯真想捶开他脑子,道:“你回来洛阳有几日了,到今日才来找我,你难道还有理了么?”
张富十刚要开口,这条经常有人通行的洛阳城外的石道上,突然有两三匹马车飞驰而过,马车内还有人回头张望他们。他连忙拽着缰绳到了路边,似乎又怕路过的人觉得他和一个马上衣衫不整的女子聊天,遭人侧目,对裴六道:“你下来。”
裴玉绯高傲的昂头:“不,你说。”
紧接着又有几匹马从路上通行而过,马上的人回头也有些惊诧的看着大半夜一个女子出现在官道上,裴玉绯瞪了那行人一眼,张富十实在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裴玉绯披头散发的样子,直接抱住她的腰,将她从马上扛下来。
这个走南闯北,吓得崔季明都哆嗦的女人也不比一把铁枪重多少,个头只到他下巴,腰盈盈一握,裴玉绯惊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富十抱下来。
裴玉绯气的拿手去拧张富十的耳朵:“我让你动手了么!”
张富十把她放在了地上,却松不开手,道:“我没见你,难道不是你也忙着么?哪个诗会晚宴你没有去?我没走正门,夜里好几次都扑了空。”
裴玉绯确实为了帮竹承语搜集证据,本来不爱对外露面的她出席了不少这样文人雅士的宴会,虽然归来的晚了些,却也都回来了。怕是几次都与张富十错开了。
裴玉绯掐着他的手背道:“我确实出去了几回,却是有事要办。宴会上能得知的事情最多,他们醉酒后能说的消息也是最多的,可我确实都回来了。”
张富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往前与你说……飞蛾扑火也不怕的。如今想想却是怕,我若是不靠近你,这些事儿自己天天琢磨,或许过了一些时间也就渐渐熄灭了,可靠近了就是一瓢水一瓢油的往火上浇。”
裴玉绯别过脸去:“……大男人说着话可真不嫌恶心。所以怎么着?你这是干脆觉得吃着果子了就放弃了?”
张富十是真的感觉到不知所措。
人都是贪心的,从最早的裴六看着他能与他说话也觉得能高兴半天,到后来想要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她或给她回应,或对一部分置之不理,然而他却觉得自己跟饕餮一样,想要的越来越多。
他希望她不要对别人那样的态度了,他希望她的道观也不要再有别人来了,他希望她也可以挂念他而不是将他当作随便的某个人。
然而有时候达到他的要求,或许就不是那个自由肆意,被夺取一切,失去势力失去爱人被家族背叛,也能一身红衣面对着无数陌生人谈条件的裴玉绯了。
他不希望她变成平庸的样子……
张富十道:“我不知道下一步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