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都是知识分子,林一山的记忆里,这个家里充斥着压抑的争执——两人都尽力躲着孩子吵架,但是这种气氛,林一山能够感知。
林父林母的关系,在压抑的争吵中越来越疏远。起初是此起彼伏,各不相让,后来是一方沉默,或夺门而出,再后来,是二人毕恭毕敬,请、谢谢、麻烦了,礼貌用语不离口,直到有一天,下班时间妈妈没再回来。
林母和对门的关系不错,家庭关系不剑拔弩张时,林母会和孟姨切磋厨艺,当然,多半是孟姨传授,林母照做。早在林母离开前,林一山就经常被寄放在孟姨家,和孟姨的女儿月月同吃同上学。林母走后更是如此。
因为不是假日,海滩被海浪的声音填满了。
古城的第二夜,林一山独自逛到了海边。孟姨嘱咐他早点回去睡觉,他答应了,又让孟姨先睡,他知道独居的老人不习惯熬夜。
没有什么游客,海风湿冷,当地人也早早打烊关门。
来海滩的一路,灯火越来越稀少。
林一山一路走来,在路边小卖店买了一个扁二,5块钱。揣在兜里,这会儿坐下来抿一口,暖暖身子。
古城的数十年,都被成长的鲁莽稀释,留下一些片断,到老了都不会忘记那种。
海浪肆虐,他耳朵里灌满了风,和潮水的逼人气势。
那个歇斯底里的穆雯,还有之前不欢而散的那些,偶有的相亲,餐桌对面的大家闺秀,还有怨怼的、心灰意冷的、攻于心计的女人的脸,都模糊成一幅抽象画——这次孟姨更加直接:“有没有想让我见的那种女朋友?”
林一山想到那个被油炸过的手臂,电话里跟别人调笑的神情,窝在车后座的柔软和落寞,还有面对他时的尴尬,和唯恐避之不及。
林一山想,想让孟姨见的那种女朋友,还真没有。
有点挫败。
因为明天要回去,他想多享受海滩的空旷和清冷。
拿出手机,搜出许愿的电话,没多想就拨了出去。
漫长的嘟——嘟——嘟——
海浪的声音时常盖过,他只好紧紧贴着耳朵。
自动挂断。
林一山对着海平面嘟哝一句:“妈的!外星人!”
☆、十一
舒意的微信朋友圈po了一张图,狂喜的傅园慧,配文字:中了!
风格突变,跟白领骨干精英一贯的云淡风清不搭。以往这个人的朋友圈都是瑞士滑雪、海岛浮潜、护肤品囤货的照片,这个乱入的90后游泳小将,昭示着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许愿评论: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下午,单位没有大事发生,办公室里人烟稀少,有人悄悄溜去医院瞧中医,有人低调地看手机,走廊静悄悄。
微信提示音响,舒意发来一张图片——一深一浅两道杠。
光线、构图都很渣,但是寓意深远。
许愿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东西,没等她反应,舒意发来语音。
“刚测完,还热乎的。快帮我看看!”
舒意打字:“我哪会看啊!”
“我要不要现在去医院啊?”
“别慌。先恭喜哈!你老公咋说的?”
“还没告诉他。我这不先跟你说么!”
“等下班我去你家。你下班走路稳当点。”
“老许,这东西会不会出错?我要不要再测一次?”
“……”
怀孕这种事,积极努力是一回事,得偿所愿是另一回事。
自舒意上次跟许愿大吐苦水,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自古以来,嫁人就不止于穿衣吃饭。子宫这个零件,该发挥作用的时候,要是失灵了,感情和家庭都有灾难。
而且,多数男性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高风亮节。他们的宽容大度停留在口头层面,不生是一回事,不能生是另一回事。
这一点,女性的父亲怕也是一样的态度。
许愿替舒意高兴,但她的高兴止于“好友怀孕了”这个程度,舒意的意外和狂喜,与一路辛酸叠加,酿成五味杂陈的一杯,这会恨不得和杯吞下。
许愿再见到舒意时,她已经一副懒散样子。
摇粒绒家居服套装,头发全都绑上去,额头一个夸张的兔耳朵发带。
麻竿腿和小蛮腰全不见了。
舒意边打量她,边在玄关处换鞋。
舒意把袖着两只手,跟过冬的长工似的,脸色略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