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床上轻轻翻看着, 好几个包袱里大多都是董四夫人一家的衣物和饰品, 而独属于董老太太的一些金银珠宝则单独存放在一个小证物盒里。
董兵兵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什么的都胡乱踢到了床底下,自己则抱着那个不大的证物盒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
如今事情已经明了, 所有的秘密也都被放到了台面上,她不是董家的孩子, 也不是董老太太的孙女, 当成宝贝命根错爱了这么久, 奶奶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董兵兵眨巴了一下眼睛,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她拿出空间里董老太太之前交付给她的那根空心银簪以及用剩下的一大卷钱,继而放进了手中的证物盒里,这些东西她没有资格保存, 必须拿去还给董老太太。
一夜了, 那些奉命保护她的黑衣人始终呆在楼下不曾离去, 弄得整栋楼的租户都人心惶惶。
他们对着刚下楼的董兵兵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恭恭敬敬地开口说道:“小姐, 您这是要去哪?我们送您去吧。”
怀里抱着证物盒的董兵兵依旧是昨日那身衣服, 由于晚上并未睡好, 她的脸色看上去难免有些苍白。
“不用了, 我自己去。”董兵兵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从不屈到接受,她需要时间来调整。
天色尚早,遥远的边际还泛着朦胧的青白, 人力车踩着灰黑的水泥砖块驶过薄雾弥漫的大上海街道,很快来到位于城中心的医院。
董兵兵抱着盒子站在熟悉的病房门口,她低着头不断给自己加油鼓劲,却仍旧怎么也不敢敲门进去。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董漱雪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不如意。她没能赶上个好时候,现在正是董老太太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她一头撞上了枪口。
董漱雪看见董兵兵也显得有些惊讶,她俩互相对望着,像哑了似的都说不出话来。
送董漱雪出门的老赵看见了董兵兵,倒是回头向董老太太说着什么,但只听得里面的人传出来了一声怒喝:“让她给我滚出去!我不要见她!”
这句话无疑说的是董兵兵。
带着一脸抱歉表情的老赵很快就走了出来,说出口的话倒是好听:“老太太气性未消,等下我再好好劝劝她,三……兵兵小姐要不还是先回吧,等改日老太太心情好些了再来也不迟啊。”
董兵兵抿了抿嘴角,点点头表示理解:“那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奶奶。”
她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老赵,想了想还是扬声朝病房里的人喊道:“奶奶,那我改天再来看你,您好好保重身体啊。”
里面的人并没有再说话,回应她的则是一只摔砸在门口的茶杯。董兵兵记得这个茶杯,这是她特意从家里带来给董老太太喝水的,如今却就这样被无情地丢在了地上。
房门很快又关上了,情绪复杂失落的董兵兵看向一边,那里董漱雪一直没有离开,尴尬的气氛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
见对方一直不说话,董兵兵索性先开了口:“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低着头的董漱雪显然没有想到董兵兵会说这个,她抬起头,表情有些惊讶:“已经好多了,打算今天就出院的。”
“那就好。”董兵兵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叮嘱道,“回家记得好好休息,你母亲和姐姐的事与你无关,就不要再去想了,顾好自己就行,但凡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尽量帮。”
之前听董老太太叙述了一遍她不在期间发生的事,那一切就都分明了,董漱雪并没有掺和进董四夫人一家所做下的恶事里,甚至还屡次做出保护老太太的举动,这份心意值得好好偿还。
“嗯……”董漱雪并没有拒绝董兵兵的好意,尽管她可能并不会用到,“也不知我娘她们去哪了,奶奶不许她们回来,我……我应该可能会出去跟她们一起过。”
不管怎么样,董四夫人她们也是董漱雪最亲的家人,她割舍不下也是情理之中,这一点董兵兵表示理解。
“你想好了就行,只是以后的生活可能会辛苦一些,你要做好准备。”董兵兵看着董漱雪的眼睛慢慢地说道。
董四夫人一家几乎是在身无分文时被赶出去的,而凭着董漱雪一人的行李积蓄,只怕是支撑不起这一家子的日常开销。
不过董漱雪倒是乐观的很,即满十六岁的小姑娘笑得很开朗:“没关系的,哪怕日子不太好过,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
见董漱雪已经打定了主意,董兵兵便也不再劝了,她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乱麻,实在是没脸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兀自扯着嘴角笑了一会儿的董漱雪渐渐收起了笑容,她表情恬然地靠在栏杆上,像是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三姐,你是不是和沈少校在一起了?”
听到对方的问话,董兵兵出乎意料地倒是并没有多少吃惊和愧疚的感觉,身世之事已使得她心里头烦闷至极,至于其他的,算了,破罐子破摔吧。
“别误会啦,其实我都想通了,真的。”看董兵兵长时间不回答,董漱雪怕她以为是自己生气了,赶紧解释道:“反正沈少校喜欢的是三姐你,他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也挺好的。只是,三姐你喜欢他吗?还有左先生要怎么办?”
董兵兵从未亲口说过自己喜欢沈少校,反倒是和左先生离得近一些,故而董漱雪才有此一问。
左焦确实是好久未见了,董兵兵心想,自她回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路上也未曾再偶遇到,像是消失了一样。
“我与左先生没有什么的,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罢了。”董兵兵舔了舔唇瓣回答道,“至于沈少校……我们确实在一起了,当时是他救了我,让我幸免于难,救命之恩……不是常说应该以身相许么?”
听了对方简单的解释,董漱雪却觉得如果董兵兵是因为感动沈少校的出手相救才和对方在一起的话,那这其中可能存有误会。猎莺列车事件全国皆知,她也早有耳闻,知道是因为秘密文件被红党揭露了,所以才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救援和惩治行动。
而沈少校救了董兵兵固然不假,可最大的功劳不是应该归那个冒着生命危险的揭露者么?而且她觉得那揭露者必定与左焦先生有关,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受了她拜托的左先生前脚刚走,当晚朱将军的阴谋就暴露了。
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的话,董漱雪也不敢乱说,她张了张嘴,又立即闭上了。
“好了,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说了一些私密话的董兵兵显得格外不自在,尤其是在她觉得自己亏欠了的董漱雪面前,“你待会回去的时候,路上也当心点,快到年关了,小偷小摸特别多,自己千万注意着点啊。”
“知道的。”董漱雪闻言连连点头,“对了三姐,你也要好好的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三姐。”
关于董兵兵的身世,医院里都传疯了,毕竟昨天陈督军来认亲的阵仗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再加上刚刚董老太太的态度那样差,想来董兵兵不是董家血脉的事应该是真的。
彼时董兵兵已经转过身开始往前走了,听到对方这句话,她立刻红了眼眶,眼里酸涩不已,但还是强忍着没流下泪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向后头的董漱雪摆了摆手,径直离开了。
冬日的街边人来人往,商贩小厮络绎不绝,叫卖声也不绝于耳,而走在他们中间的董兵兵却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如今发生的种种都让她感到无比厌倦,却又怎么也逃脱不了。
陈督军派来的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心情烦躁的董兵兵索性加快了脚步。
这时,只听得不远处突然一前一后传来了两声呼唤,都是喊的“兵兵”。
其中一个董兵兵认得,是才同董漱雪说起过的沈凯超,但另一个就有些陌生了……
她停下脚步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笔挺军装的沈少校正面带微笑地朝她走来,而旁边紧跟着的则是两个西服端整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