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梨闻言,先是一惊,继而慢慢笑了出来,直到笑出眼泪,方才止住,说道:“果然。我就说哪有这么巧,这边输了几千银子出去,那边就跑路了。”
水生讶道:“她输银子的事情,连姨娘也知道了?”
香梨笑叹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人还在的时候就跟他说了,人家不信,叫我有什么法子。”不再与他多说,帕子一甩,“我知道了,你去忙你们的吧。”
看水生转身走后,领着碧瑾,前去老太太处。老太太这里,许夫人与美婵也在。老母亲和宝贝女儿要回桐城,许夫人也顾不得自家也有一摊子破事了,一大早就跑来,拉着美婵说话,心里头难过得要死要活,却又不敢在面上露出一分半分。老太太要强,最是忌讳这些。
为着今天要启程上路,老太太一大早便起了床,药喝不下,硬是逼迫自己喝了;饭虽也吃不下,却也逼自己硬是吃了半碗下去,说几句话,便觉头晕目眩,胸口泛恶,生恐动一下,药和饭便要呕出来,因此不敢有什么动作,就在床上歪躺着。又怕面上露出什么难受的样子来,叫凤楼瞧见了要担心,所以不管多难受,只笑眯眯,笑眯眯的,就算笑不出来,灰心丧气、愁眉苦脸的样子也绝不露出一分半毫来。
老太太在床上坐等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外头车马有无备好,心里头着急,叫人去请凤楼进来说话,凤楼没等来,却等来慌慌张张的香梨。香梨把手帕按在脸上,一副想掉泪却又不得不忍住的模样儿。老太太诧异道:“你这孩子,不去外头帮老五看着些,这是做什么?”
香梨说话声中带出了些哭腔:“五爷在外头正难过着呢,我和他说了老太太要找他,他却没脸进来。”
老太太着急起来:“你说的这些话,我是越发的听不懂了。”
香梨过来,坐到床沿上,一手揽着老太太的肩,一手拿着帕子,眼睛望向许夫人母女:“月唤她,与外人勾结,诈了五爷几千两银子,今天一大早,卷了银子,逃跑了!”
老太太不信:“她怎么会是落井下石的下作之人?她不是这样的人!”
香梨道:“水生和五爷出去找了大半天,没找到。老太太若不信,叫过来一问便知。”吩咐外头人去找水生过来,又道,“不仅是老太太,便是我,刚才听见的时候,也不敢相信。笑嘻嘻,笑嘻嘻的一个人,看上去毫无心机的,谁又会相信呢?”
老太太嘴上虽不承认,但晓得香梨不是乱说话的人,再看她神色,心里早就信了,缓声道:“她自进门以来,老五待她如何,我老太太待她如何,你们应当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老五待她的一片心是真的,我老太太对她的疼爱也不是假的……”喘了几喘,又道,“老古话说,上下一心,其利断金。温家虽然出了这样的糟心事,倒霉事,但银钱算得了什么?只有人,才是根本,只要人没事,过个三年五载,便是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眼睛向屋内诸人扫了一扫,轻轻点了点头:“但连姨娘卷了银子出逃的事情都出来了,看来我温家是真的要倒了,老二的命,怕也救不回来了!”言罢,喉咙里喘息几声,猛地咳了起来,赶忙拿手帕堵住嘴,忽觉口中有丝甜腥气,将帕子拿开来一看,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深红色,竟然吐了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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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鞠个躬~~
第286章 286
月唤主仆三人穿小巷走小径, 过了许多时候, 终于在城东一条弄堂深处停下,叩开一家青瓦白墙的人家的大门, 听得一个男子在开门时问:“谁?”
月唤道:“是我。”
男子认得她的声音,将门拉开来,躬身笑道:“来了?”
月唤淡淡道:“来了。”
静好看着往日里在冯家时常见到的小随从, 虽是早就猜出了七八分的事情, 却仍旧小小的吃了一惊。小随从也是,看着静好,眼中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静好莫名心虚, 忙又垂下头去,低眉敛目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一声也不敢吭。
小随从开门放她主仆三人入内后,又探头出来四下里瞧了一瞧, 见周围确无可疑之人,方才放心,从里把门重新给闩上了。
冯怜怜早已在屋内候着了, 身边还有一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中年妇人,冯怜怜与她正在吃茶, 见月唤到来,把妇人打发出去, 回头抱怨月唤道:“等了你这许久,把我躁得跟什么似的,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
月唤道:“这不是来了么。”
冯怜怜瞄了眼静好, 悄声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出来,这么多女人家走在一起,不怕太扎眼了么?”又道,“统共几千两银子,将来要养这么多人,如何够用?”
月唤看着门外以她的心肝宝贝花点子换来的静好,叹一口气,无奈道:“不打紧,她们两个跟了我很长时候,我对她们放心得很。至于银子,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守在门口,竖着耳朵偷听里间说话声的静好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三言两语闲话说完,冯怜怜开箱取银票与银子、以及首饰等,一面说道:“他已经找好了船,我们今天夜里就起程,听我一句劝,跟我一同走,如若不然,嘉兴城这么小,若是叫温家人打听出行踪来,以他那个人的性子,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必定要来寻仇的。”
月唤摇头:“他去云南,还不晓得能不能活着回来……”顿了一顿,又道,“他们家举家迁回桐城去了,他即便能够活命,家中还有大小老婆一堆,今后他家老太太还会给他张罗迎新姨娘进门,我再怎样,也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在他们那样的人家里面,一个姨娘算什么?我的这点事情,大约会使他气恼一阵子,十天半个月过后,只怕也就丢到脑后去了。”
冯怜怜道:“你既然执意留在嘉兴,那也由得你。”把盛放首饰的珠宝匣子推给她,银票也尽数清点出来,统共六千整数:“银票都还你,只是放在我这里的现银都被花掉了,本来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有二三百两,我拿出二百两送给了干娘……”
月唤道:“叫她老人家担了这些风险,送她银两,原是应该的。”银票数出一千两来,并两枚金簪子一起放到冯怜怜手心上,合拢她的手指,又起身福了一福,向她道谢:“此番多亏了姐姐帮忙,这些银票,便当做是我送与姐姐的贺礼。”
冯怜怜也不与她客气,将银票收好,飞快地向院中瞄一眼,面色微红:“当初看他饿倒在门口,便叫人送了碗剩饭给他……不过是无心之举,并不图他回报的,谁料想会与他走到这一步……”
红着脸,默默追忆了一会儿往事,又与月唤道:“你肯信我,将一家一当都交给我收着,说实话,我有时想想,心口就要发热,反而想向你道一声谢呢。谢你信我,谢你不拿我当外人。妹妹做事比男人家还多三分侠气,叫我好生敬佩,你若是男子,我必定要死心塌地跟着你的。”说到这里,莞尔一笑,道,“不过,我与妹妹相识一场,也不枉此生了。这回帮了你的忙不假,但这一个忙却不值这么多银子,只是,蔡德亮是出了名的孤寒悭吝,我在蔡家没积攒多少银子下来,也就几件首饰还值些钱,衣裳布匹又带不出来,只好舔着脸收下了。大恩不言谢,妹妹万事小心,咱们各自珍重。”
月唤说道:“我阿娘从前常说,好人有好报,姐姐古道热肠,必会一生平安的。待你们回到家乡,购置房屋田地,生儿育女,跟他好生把日子过下去。”话尚未落音,便见冯怜怜变了脸色,一怔之下,才知自己嘴滑,说错了话。
冯怜怜冷笑道:“生儿育女是不用想了,还在堂子里的时候,我这身子的根底便已坏掉了,还怎么生的出。这一辈子,便是耗子也生不出一只了。”噗嗤一乐,忽然又转柔声细语,“幸而他说过并不在乎这些的。”
正说着话,小随从隔着窗子问道:“姑娘中午想吃些什么,我好与干娘去准备。”
冯怜怜没好气地斥责道:“这边正忙着,无事不要来打搅!一点点大的事情都要来问我,自己没有脑子,不会想么!”
月唤心中倒有些好笑起来,这二人只怕早已做成了夫妻,一个却仍旧动辄喝斥,像训三岁孩童;另一个也是,称呼不改,还是以姑娘相称,当自己是仆从小厮。真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