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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1 / 2)

“爸, 你放我出去,我以后一年赚二十万、三十万给你,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后悔, 更不会怪你们,好不好?”

“你好我不好!你嫁不出去,我一张脸往哪搁?也不想想自己的年龄,话说得轻飘飘的!你现在恨我,以后感激我都来不及!”

她还要再说下去,钟爸爸不耐烦听下去了,他下午还要去市里银行存钱,申请提前还贷。三十多万的房贷,一下子还掉二十万,一身重担,卸去大半,轻松无比。

初六,津九开工的日子。五月天不亮就爬起来,趴在窗户前等家润回来,家润是她眼下最后的希望了。眼睁睁地等到上午十点多,家润还不见影子,问了钟奶奶,说他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后,和同学跑到青岛玩耍去了,要到后天才能回来。她请奶奶打电话给家润,说自己还在家里,叫他早点回家来。钟奶奶用“你当我是白痴吗”的眼神看她一眼,不声不响走了。

她终于绝望,重新躺倒在床,低烧又起。又躺了一躺,心里也渐渐想得开了。家润即便回来,想必也无能为力。于是不再抱任何希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上海的那些她所喜欢的人,她所经历的那些事,她的梦想和未来,渐渐的,也终于成为脑中散发着带有微苦香气的回忆。

上午十一点左右,钟奶奶拎着大红被面被里和棉花去二婶家赶工,给她缝结婚用的新被子,钟妈妈手脚慢,手艺又不行,钟奶奶看不惯她,干脆去找二儿媳帮忙。钟爸爸也出了门,他要去街上采购陪嫁用的床上四件套。家电家具等他以时间匆忙来不及准备为由,一样都不打算买,但棉被枕头什么的得准备两床,否则叫人说起来,彩礼么收了二十万,陪嫁么一分不出,也太难看。

钟妈妈听五月房间这会儿悄无声息,总归有点不放心,回自己房间四处翻找,终于从钟爸爸换下的一件脏外套的口袋里找出钥匙,开门进去看看女儿有无退烧。五月睡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妈妈看,像是不认识她似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钟妈妈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拧了一把热毛巾,在床头坐下来,给她慢慢擦脸擦手,一边轻声细语开解她说:“结过婚以后,你马上就能出去工作了。你和让清两个,一个派出所,一个邮政局,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羡慕你们呢。我们这种小地方,家里没有关系的,邮政局这样的单位想进也进不了,你虽然没能去上大学,结果不还是和上了大学一样吗?所以说女孩子生得好不如嫁得好……”

五月忍不住冷笑:“说得好听,你们看中的,不过是彩礼罢了。如果人家不给二十万彩礼,你们会答应吗?别人家要十万八万最多了,你们狮子大开口,一口价二十万。请问这是为什么呢?把我大价钱卖给人家了,还要说为我好,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妈妈,你有没有听说过那句话:把别人当傻瓜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呢。”

钟妈妈用苦笑掩饰难堪:“这孩子,天底下哪有不为子女着想的父母?”

“把彩礼的二十万给我带着出嫁,才叫是为我着想呢。请问,我的彩礼钱呢,只怕已经不在了吧?给我留下一分钱了没有?”五月望着妈妈,微微笑着,“还有你,每天早上煮个鸡蛋都要分三六九等,我吃洋鸡蛋,家润吃草鸡蛋。妈妈,你真当我没有知觉么?农村人重男轻女的不少,但做到你和爸爸这个地步的,怕也不多吧?”

钟妈妈脸“腾”地红了,忙别过脸去,不敢对上女儿的目光,替自己辩解说:“妈妈不是故意这样,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一下子没想到……妈妈从明天就改掉,以后再也不这样对你了。”

五月幽幽叹口气:“不用啦。”

听女儿叹气,不知道为什么,钟妈妈忽然心口莫名一酸,眼泪当时就流了出来:“别这样说妈妈,妈妈马上就改,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说出来就好了。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了,对你难道还能有什么坏心吗!”擦擦眼泪,又说,“我对你弟弟偏心一点是有的,但要说我不心疼你,那就是天打雷劈了。就拿煮鸡蛋来说,妈妈也只给你们两个小孩子煮……”

五月望着天花板,眼光空洞无神,自言自语说:“知道吗,我以前经常想,将来我结了婚,有了小孩子,我就会让你们看看,我会怎么和小孩子说话,身为父母,应该怎么去对待他们,怎么样和他们相处……妈妈,虽然我从来不说,但你和爸爸对我好不好,我心里都清楚着呢。”

五月的语调淡淡,话语的苦涩之意却令人为之心酸,钟妈妈捂着脸痛哭出声,眼泪哗啦啦的淌:“你这孩子,我有错的地方,心里却是一样疼你们的……好好的,又说这些话干什么,都说了我会改了,我改还不行?”

“我说了不用啦。”五月慢慢爬坐起来,问道,“妈妈,你嫁给爸爸,这些年幸福吗?”

钟妈妈用一声长叹来代替回答,出了一会神,才说道:“妈妈有你们两个孩子就够了,看见你们两个好好的,相互帮衬着,妈妈心里就满足了。”

五月把脑袋偎在妈妈身上:“昨天说你心狠,对不起。你一辈子也算不上命好,年轻时和爸爸吵了那么多年,接着出走,生了两个女儿,一个送走了,另一个也不爱你了……”

钟妈妈一怔:“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什么不爱我了?”

五月抬头,望着钟妈妈的眼睛,恍恍惚惚却又明明白白说道:“我以前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想到你们,我会想:爸妈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对我失望?他们希不希望我这样做?所以这些年,我为了让你们高兴,努力地去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一步路都不敢走错,一件事情都不敢做错,一句嘴也不和你们顶……但是现在就不会了,因为我刚刚终于看开了。”说完,面上浮现意味不明的飘忽笑容,“妈妈,你们这一次真的伤到我的心了,所以我不爱你了,一点都不爱了。我当初要是没有出生在你们家该有多好,我宁愿你那个时候把我送走……唉。”

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更能令一个母亲更为难过的话语了。钟妈妈虽是千千万万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大军中的一员,但本性温顺善良,五月偏软弱内向的性格就是遗传自她。这个世界上,除了家润以外,她最在意的,也就是五月这个女儿了。今天忽然从女儿口中听到这些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一颗心都碎掉了,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一边哭着,一边抬手往女儿身上拍打:“你个坏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不是想叫我难过死!”

五月抬手为妈妈拭去面庞上的泪水,说:“妈妈,我本来还很生你的气,很气很气,但是一想到你两个女儿一个都留不住,一个都不爱你,心里又为你感到难过。我和七月的命不好,生在你们家,从小受到那么多伤害,但是你也没比我和七月强到哪里去……唉,我的心好累,不想再听见你说话了,你出去好不好?”

她连连提起七月,钟妈妈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六岁的七月被抱走那一天的情形来。那一天,七月从幼儿园被钟爸爸领回来,钟爸爸告诉她回去找姐姐,姐姐在家里等着她。她乖乖地跟着爸爸回到家中,结果家里没有姐姐,等着她的,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堂舅一家人。钟妈妈告诉她说,从今天起,她就要做舅舅家的女儿了。

七月被养母强行抱走时,急得大喊大叫,哭出一头一脸的汗水,撕心裂肺般地喊着姐姐。她不喊爸爸,也不叫妈妈,她只喊姐姐一个人。但怎么喊,也没有人答应她,然后她就喊姐姐的名字:“钟五月,钟五月——你不在家里等着我,你跑去哪里啦?你不管我,我也不要你啦,你再不来,我一辈子都不理你啦——”

六岁的七月一边哭喊,一边在养母怀里拼死挣扎,养母抱不住她,只好把她交给养父。养父抱着她才走了几步路,她就因为哭得太过厉害而浑身抽搐,晕厥在养父怀中。

钟妈妈想起七月,热泪滚滚而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心脏一阵阵的抽痛,再看看眼前面色苍白、一脸疲倦的五月,忽然有点害怕起来,连声问:“你这孩子,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五月望着她又是恍惚一笑,然后慢慢躺下去,拉上被子,把脸盖住,半天,轻声说:“妈妈,以后……以后你别怪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5章 205

钟妈妈看着五月的脸色, 心中莫名害怕, 不敢再往下想,把眼泪一抹, 一秒也不耽搁,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再回来时, 手里多出了一个小包。钟妈妈把小包塞到五月手中, 又把几个口袋中的零钱都掏出来,塞到她手上:“你要走快点走,但是以后不许再和我说这些怪话!你是我生的, 你一辈子都得管我叫妈,一辈子都得给我做闺女!”

五月摇头,把小包和零钱还给她:“我不走了,我累死啦, 好累好累。你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

钟妈妈哭着说:“你走, 你走!以后再敢跟我说一句怪话,再敢吓我, 看我不打死你!”往她头上身上啪啪拍打了几下,把包和钱重新塞到她手中, 手忙脚乱地去给她套鞋子,往身上披羽绒服,用手指给她头发胡乱梳理了一下, 系上围巾,然后把她往门外推。

五月连续几天躺在房间里,下了地后,觉得身上酸软无力,脚步发飘。钟妈妈连拉带拽,把她带到院中。她又觉得光线太强,眼睛都睁不开,忙抬手遮上眼睛。钟妈妈牵出钟奶奶平时骑的一辆小三轮车,扶她上去坐好,然后把三轮车蹬到街口,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把五月推进出租车内,告诉司机:“去火车站。”

五月用手遮着眼睛,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只是木然看着妈妈说:“那,我走了。”

钟妈妈流泪说:“坏孩子,去吧。”说完,却扶着车门不离开。

五月慢慢流下眼泪,又轻轻说了一声:“妈妈,我走了。”

钟妈妈终于松开车门,一只手捂着眼睛,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摆摆手,让车子开走了。

出租车到火车站,用妈妈给的钱付了车费,进到站内,找出小包里的车票,想要找票面上出发的列次和检票口,大厅里转了两圈都没看见。再一仔细看,原来都过期两天了,只好重新排队买票。售票员告诉她:“南下的列车票早在年前就卖光了,现在是春运期间,怎么可能随到随走?为什么不提早买呢?”

她捏着一把零钱,站在售票窗口前手足无措。售票员看了看电脑屏幕,忽然又说:“咦,好像有个商务座出来了,票价1383.5元,要吗?要的话抓紧,马上就没有了。”

她手上的钱不够买商务座,钱包翻开来看,里面一分钱也没有。从上海回来时带了一千多块,回家后偷偷塞给妈妈几百块,剩下的都被钟爸爸给拿走了,连个硬币都没留下。钟妈妈给她的一把零钱加起来也就四五百块,仅够买一张二等座。车票买好,余下的钱连买一份便当都不够了。

“可以拉信用卡吗?”

“机器坏掉了,只收现金。要么网上去买。”

排在她身后的人催她:“买不买?不买让开。”

她让开,零钞一张张理好,重新数了一遍,还是四百多元,并没有多出一分钱。钱包也重新翻开来看,还是空空如也。工资-卡里的余额为零,来时带的一千多块已经是所有的财产了。信用卡倒也还在,看着信用卡发呆时,猛地想起信用卡也能提现的事情来了,于是挤回到窗口前,和售票员说:“我马上去取钱,票给我保留一下好吗?”

售票员失笑:“你有这说话的时间,还不赶紧去取钱?说没有就没有了,我怎么给你保留?”

她转身去门口的atm机,飞快取了两千块钱出来,再跑回去。商务座价贵,而且仅有一张,不好卖,竟然还在,赶紧付钱买下。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上了车,在外面大厅的时候,心一直砰砰跳,恐怕会被人发现。等下了站台之后,心里就一片笃定了。进了车厢,笃笃悠悠地找到座位,坐下来,把手机拿出来充电。因为知道钟爸爸即便这个时候发现她已不在,追赶过来,也买不到票,无法进站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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