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着薛二郎傍晚时分回了府,府里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的有鼻子有眼,什么二爷屋里头新近得宠的侍妾被东院儿的姨奶奶给骂了,姨奶奶怀了孕不能侍候二爷,就去嫉恨旁人得了二爷的宠爱……薛二郎听得一脸的不耐,大步往东院儿里去了。
顾扬灵敢给薛二郎甩脸子看,可守门的老婆子哪里敢拦着薛家的头号主子不叫他进门儿。嫣翠被薛二郎拿鞭子抽了一顿,到底心里头害怕他,于是红英领着一脸苍白,浑身打着哆嗦的红儿立在朱门后。
大门只开了一条缝儿,红英露着一张脸,心里头战兢,嘴上倒没打磕巴,把顾扬灵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薛二郎听。
薛二郎被拦在门外不许进,又被顾扬灵排揎了一顿,又是气又是好笑,可晓得里头那位的性子,素日里还好,可要是哪根筋儿没搭对,犯起倔来,也是个叫人头疼的性子。
以往便罢了,可如今她身怀有孕,薛二郎到底不敢拧着性子乱来,若叫她不如意再哭闹上一场,可当真是要动了胎气的。于是嘱咐几句,叫红英好生伺候着,便掉转脚步,往西院儿里去了。
西院儿里,玉流波心里也是没底的。她当时只顾着耍性子,倒是把那位怀着孩子的事儿给忘了。她前脚一路哭回了西院儿,故意给那位使绊子,可后头人家便传出了动了胎气,要喝药的消息。子嗣大于天,她这一不留神便掉了火坑儿了。
正想着,外头小丫头喊道:“二爷来了。”
玉流波忙迎了出去,却见薛二郎立在门扇前,背抄着手正望着天,却不进她的屋儿。脸上倒没什么怒色,可看着平平常常的,却格外叫玉流波心生忐忑。这男人的性子她还没摸透,可这是个爷们儿,很是有些脾性的。
“二爷来了,怎的不进屋儿,累了一日,歇歇脚喝杯茶吧!”说着几步上前,莲步慢移间裙摆轻颤,腰肢袅娜,却似一只彩蝶翩翩而来。凝白纤细的素手轻轻搭在薛二郎的臂弯上,檀口微启,声音好似裹了甜浓蜜.汁,又甜又黏:“奴家叫小丫头端盆热水,奴家亲自给爷捏捏脚,去去乏。”
薛二郎垂眸看去,玉流波一张能引得蜂狂蝶乱的如花娇颜,却好似不如往日里娇艳了。他毫不迟疑地推开那两只肌白如凝脂的素手,转过头吩咐福安:“叫人看着,把她的东西搬到后头的后罩房里。”
玉流波心下一沉,知道这是要责罚她,便扯住薛二郎,玉面含屈,眸中藏泪,道:“二爷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把奴家的东西搬到后罩房里。”
“好端端的?”薛二郎扯起唇角,勾出冷笑看着玉流波:“果真是好端端的?”
玉流波觑着男人的脸色,心里头有些忐忑,但抿抿唇,仍旧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素娟帕子轻轻一甩,轻巧巧往眉眼上一按,就娇滴滴地倾诉起她的委屈来。
第36章
“奴家今个儿是去拜见了姨奶奶, 可奴家真的甚话也未曾和姨奶奶说。姨奶奶跟前儿的那两个丫头着实厉害,许是因着昨个儿在东院儿门前碰到了爷, 和爷说了话, 爷夜里又来寻了奴家, 姨奶奶心里头不高兴,便叫两个丫头把奴家好一顿说嘴,说完便撵了奴家出门。”
玉流波挪开帕子悄悄儿瞅了薛二郎几眼, 嗓音愈发娇嗔哀怨了:“后头听说是动了胎气, 可奴家着实是冤屈的,怎的存了敬意去拜见, 受了顿排揎不说, 竟还惹了这天大的祸事回来。”说着, 便落下泪来。
玉流波嘤嘤咛咛地哭着, 福兴在一边儿杵着,不时偷偷抬得眼皮子去瞄那玉流波。都说她是媚骨天成,浑身哪一处都透着风骚, 可今儿个仔细一瞧, 竟也有几分姨奶奶梨花落月的清微淡远。只瞧着这个,二爷他怕是要心软了吧!想着,又去窥视薛二郎。
薛二郎却是淡淡的神色,瞧着玉流波矫揉造作地拭泪, 心想,这女人是把他当成色心上头的傻子了吧!上次是他不知道,又素了许久, 才瞧着她颜色楚楚,夜里便来了她的住处。后头得知她在东院儿的门口竟然站了好几日,存的什么心思,真当他不清楚吗?
想到这个,薛二郎便觉得闵氏那里也该敲打敲打了,不然身为主母,该她管的她竟视若无睹,任凭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立在家里头怀了身孕的贵妾门前头使性子耍脾气,如今更是叫流言蜚语传得满府都是,这里头若没有她的纵容,那可真是怪了。
薛二郎是喜好美色没错,可他不喜欢女人在他跟前耍心眼玩手腕。如今能用了心眼还平安无事,甚至还得要他去哄的,天底下就只有那么一个,可惜眼前的这个,还有正院的那个,都不是。
把玉流波上下看了一回,薛二郎笑了:“你来的日子短,许是不晓得姨奶奶的脾性,那是个软绵不多事儿的性子,便是她恼了,你若见好就收,她也必定不会理会你。爷晓得她那胎气好端端的,可她既然传了话出来,想要以此来对付你,依着她那性子,必定是你不依不饶,她没法子,才会这样做的。现如今她连爷都怪罪上了,都是你,连累了爷,连东院儿的大门都不让进了。”
玉流波听得张口结舌,薛二郎看着她的花容玉貌上,两弯纤纤新月眉高高翘起,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笑了:“也怪我,先前也没同你讲明白。接下来的话你可要好生记清楚了。府里东院儿里头的那位,便是她不曾有孕,那也是爷的心尖子,你想好端端在薛府里头享受荣华富贵,那位便是你不能招惹的。记住了?”
玉流波如遭雷击,然后两行泪珠子便流了出来。
薛二郎却是没再理会她,弹弹衣袖,转身便离了西院儿。
莺儿和玉凤都躲在自家的屋子里,隔了窗纱偷偷瞧着。院子里的两位说话又没故意压低嗓音,一番纠缠都叫这两人听进了耳朵里。饶是莺儿性子鲁直,最好幸灾乐祸,可当下也是笑不出了。那番话好似锋利利的刀刃,□□谁家的心口处,不疼?
西阆苑,正院儿。
闵娇娥将账本儿看过一遍,理了理头发,一抬头,就见隔了一扇窗子的院子里走来了薛二郎。心下一跳,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他可是好些日子没来她这里了。
东院儿那如今是不能伺候的,可一月里,一半儿多的日子竟还是呆在她那儿,也不晓得去了作甚,看看肚皮不就得了,又不能行房事。然后便是西院儿的玉凤,也不知那贱人哪处讨了东院儿的好,眼见着失宠了,二爷竟又去了,虽是寥寥几次,到底不是独守空房。最后才是她这里。
她可是正房啊!直到这段日子熬油似的过活,闵娇娥才念起往日里嫡母刘氏的不易来。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期盼着林姨娘能宠爱不衰。
“二爷来了,听福安说外头的生意忙碌得很,二爷可受累了。红香,快些端茶来。”闵娇娥殷勤地走上前招呼;“二爷快些坐下歇歇脚,我叫小丫头端水过来,先泡泡,再给你捏捏,可是舒坦了。”
薛二郎却不理会她,撩起袍子坐下,屋里看了一圈儿,才淡淡道:“她怀着身子,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也敢堵在门口好几日不肯离去,你身为主母,难道不该将那跋扈的侍妾叫来责骂一番?若是无能之辈,任凭流言蜚语满府乱飞也不能辖制,不如把管家之权交还给太太,也省得你劳累一番,家里头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闵娇娥身为薛府的当家奶奶,那些乱糟糟的事儿她自然是知道的,也确实是有意纵容的,如今被薛二郎说出了真相,虽有些心虚,可听到薛二郎毫不怜惜地责备她,又生了一肚子气来。
可她到底不敢出言顶撞,又一心念着生儿子,不愿意此时和薛二郎生了嫌隙,只好摆出一副受教的面孔,嘴里头认了错,又保证,定不会再出现此等事情。
薛二郎见得此间事了,起身便要走。闵娇娥倒是温言软语想要留下他,然而薛二郎有意冷落她,自顾自地便走了。
……
后罩房一排尽是屋子,开得小小的门,窄窄的窗,看起来又挤又狭。这里往日住的都是丫头婆子,现下玉流波住了进去,自是心有不甘,怨恨不已。今个儿的事儿实是出人意料,她再没想过,薛二郎竟如此袒护那个贱人。
想到此节,玉流波心底生出一股阴毒的怨恨来。她千里迢迢来了这里,为的便是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男人的宠爱可以分,但她得到的宠爱必须是头一份儿才是。有了那个贱人在,薛二郎的眼睛里哪里还会只有她?如今又怀了小崽子,若生下来是个男胎,可就是薛家的长孙。商门户嫡庶不甚分明,庶长孙跟嫡长孙又差了多少。
那贱人可真是好命!
窗子上贴着旧旧的窗纸,有些地方已是破出了细缝,有风顺着缝隙溜了进来,将桌子上的火烛吹得东摇西摆。窗外是黑沉的夜,夜色浓烈如墨,黑压压地顶在玉流波的头顶,叫她闷得透不过气儿来。她不是深宅院儿里养起来的小白兔,她要的,从来都是自家一点一点争取来的。
晕黄的烛光里,鲜红的长指甲紧紧纠缠在一处,孤灯独坐的美人儿,露出一个阴毒狠辣的微笑。她从一堆笼箱里找出一个方正的小匣子,刷着油亮的黑漆,叫烛火一闪,几道亮光忽闪而过。里面摆着各色的瓶瓶罐罐,纤长的指甲慢慢滑过,最后落在一个青色小瓷瓶上。
……
“果然有了孩子就更猖狂了。”闵娇娥拿纤指拢了拢发鬓,殷红的唇瓣透着粉润,上头是刚刚才涂抹上的唇脂,套着梅花金戒指儿的指头指着妆匣里的一根赤金梅花簪:“用这个,今个儿我穿的衣服上绣得就是梅花儿。”
绿玉拿着玉梳挽着发髻,殷嬷嬷坐在一旁,点着头叹道:“可不是,原先二爷就宠着她,如今有了身孕,更是了不得了。那个新来的玉流波长得那般标志,听说二爷也是喜欢得不得了,那位也不过是使个性子,耍个小脾气,二爷便把人扔到了后罩房。可怜还是个没名分的侍妾,也不知道要熬到哪年哪月才能熬出头儿。”
闵娇娥嗔怪地瞧了殷嬷嬷一眼:“嬷嬷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不是给家里去了信,姨娘那儿可有回信?”
殷嬷嬷迟疑道:“未曾有。”皱紧了眉奇怪道:“离得也不远,按理说早该回信了。”
闵娇娥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道:“许是家里头忙碌?既如此,就派个人去家里瞧瞧,看看可是出了什么变故?”说着站起身,素手抚在小腹上,眉眼间尽是慈软仁爱的神色:“就盼着这里赶紧揣上个小娃娃,那时候管他刮东风起南风的,我只管安心坐在屋里头,看她们狗咬狗一嘴毛,权当是个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