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玉姑娘又来了呢!”屋外的廊檐下,红儿缩头巴脑的,眼睛朝大门处看看,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嫣翠。
嫣翠没好气地看着她:“她又来做甚?不是叫你和她说过,姨奶奶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说了的。”红儿委屈极了:“可她偏来,我说得口干舌燥,她就是不肯走,非要我来通报。我看她总是站在大门外头也不像回事儿,要是二爷偏巧来了,可不是又该撞见了。”
嫣翠听了更是气恼,这女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遭人憎,又怎么也甩不掉。前几次就是如此可怜巴巴儿的立在大门口,叫她走也不走,可屋里头姨奶奶偏生吐得厉害,哪个还有闲工夫理会她。
昨儿个就偏巧碰上了来东院儿的二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夜里二爷便去了那骚蹄子的屋里头。今个儿又来,难不成又要故伎重演?再这么来几次,姨奶奶的脸面哪里摆,叫底下的丫头婆子怎么看怎么想?
嫣翠气得胸膛子直冒火,红英却撩开了珠帘,道:“红儿去把玉姑娘请进来,姨奶奶要见她。”
嫣翠登时睁大了眼,几步冲进屋里气势汹汹道:“姨奶奶正是难受,理会那骚蹄子作甚?她爱在门外头等着就叫她等着。”
顾扬灵嗔怪地看着嫣翠,道:“你这脾性子也忒是厉害了些,往后可怎么嫁人。”又淡淡叹了口气:“知道你疼我,可总这样也不好,我便劳累一场,也好一劳永逸,免了后头的麻烦。”
嫣翠眼睛一转,这是要收拾那骚蹄子了?立时眉开眼笑,她就知道,姑娘不是没办法,就是太好性儿,依着虎丫的说法,姨奶奶是读书读傻了,给自己画了个圈儿一缩,瞧着就叫人憋屈。
玉流波一路被红儿引着进了东院儿,她轻垂螓首,可那双眼却一刻没曾闲着。她并非富贵窝儿里长大的,小时候也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这才把她卖到了那不是人去的地界儿。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她孤身一人在风尘堆儿里打转,除了爹娘给的一张貌美如花的脸,一副娇俏丰腴的身子,凭的便是一颗七巧玲珑心。
如今大了,那眼睛也是见过了许多世面,只这么一扫,便知这院子是叫人费心拾掇过的。精致雅趣,又透着富贵华丽,心里头就嫉恨上了。
她几年前就打算着上岸,可挑来选去总也不称心。官家地儿她是向来不想的,那地界儿道道儿多,规矩大,她这样的出身,去了便是死路一条,便是运气好一路冲天,也必定是要受许多的罪,许多的委屈,万一一个不好,小命儿都要没了,那还怎么吃金咽玉的享福?
可商门户里也是难抉择,有钱的不是肥头小耳,便是捂紧了钱袋子小气得紧,眼见着她都十九了,年纪愈发的大了,碰巧叫她遇上了薛二郎,人又年轻俊朗,出手又大方,一扫听,还是个大财主,便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跳出了火坑。
原先说定的,摆几桌儿进门儿就是正经的妾室,偏她运道不佳,说什么家里头有个要紧的贵妾有身孕了,怕是要冲撞,这事儿便缓了。
红儿打起帘子,玉流波头一低,腰一弯,踩着挑金线绣梅花的软底绣鞋,便进了里屋。
屋里头自然是收拾得富贵雅致,各处摆放的物件儿随意一瞟,都是又精致又富贵。可惜屋里头干干净净的半点香味儿也无,玉流波眼睛一扫,便瞧见靠墙搁着的条案上,莲花鼎盖着盖子,上头却不见星点儿的细烟。
“姨奶奶,玉姑娘来了。”红儿的声音传了来,玉流波忙回过神往前看,却见靠窗下放着一张罗汉床,床上躺着个娇柔柔,美腻腻的美人儿。她是个不识字儿的,也形容不出好看在哪儿,只是心头上猛地冒出以前在客人那里听来的一句诗,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玉流波在离得罗汉床三步远的地方停了脚,柔柔一福:“给姨奶奶请安。”说完也不等人叫起,便直起背,一双眼直勾勾望着顾扬灵。
第35章
往日里, 顾扬灵只觉家里头二奶奶生得美艳无方,今日里瞧这玉流波, 却比二奶奶还要艳丽三分, 又凭自多出了一份儿风流娇媚, 恁地标致动人,怪道薛二郎动了心思,将人从楼子里赎了出来, 还千里迢迢往家里带。
听说是要纳了做妾的, 原是自家挡了别人的路,怪道这女子一双眼睛就死盯着东院儿, 只怕是觉得这是自家在里头捣了鬼。
顾扬灵这一番心事, 倒是恰恰猜中了玉流波的小心思。
她来的时日不多, 可院儿里头是个什么情状却是一清二楚。正房的二奶奶是个不得宠的, 跟她一个院儿里住的两个通房,该是失了宠爱熬日子的。二爷心里头看中的,东院儿便是独一份儿。
偏偏怀孕的仍旧还是这位, 玉流波便起了疑心, 怀疑压着叫自家做不成妾室的,怕不是东院儿里头的这位主子吧!便起了拜山头的念头。
不料人家闭了门,不叫她进。这便叫她动了怒,多大个儿的脸面, 不就肚子里揣了个娃子么?当旁人就不会生啊!不叫她进,她偏要进。
于是打扮得美艳动人,天天儿堵在东院儿的门口, 不让进是吧,那就叫旁个人看看,东院儿里头的这位有多跋扈,最好能叫二爷撞见……还真是撞见了一次,她一番楚楚告白,夜里二爷便去了她那里。得了,今个儿不就打开门叫她进来了。
玉流波眼角高挑,粉面带骄,虽是立在那里,可半点儿也不发憷,那视线落在顾扬灵的身上,颇有些肆意无惮的意思。
顾扬灵细白纤指轻轻抚在小腹上,她一向低调示人,便是专宠引得人人侧目,也并非她的本意。如今她又怀有身孕,又是身娇体弱,日日孕吐不止,实在是没有精力和这个难缠好斗的女子绕弯子,耍心眼子。与其任由她肆意纠缠不休,不如一击而中,打得她再无还手之力。
于是扬起手拿帕子轻轻捂在唇鼻上,红英和嫣翠守在一侧,可这种事儿上红英向来机敏,立刻拦在玉流波身前,不失恭敬,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傲然,道:“还请玉姑娘靠后站站,姨奶奶自有身孕后就再闻不得半点异味儿,便是胭脂水粉香薰饼子,屋里头都是没有的,您身上脂粉味儿太大,怕是姨奶奶受不住。”
说得玉流波立时涨红了脸,这不说看座倒水,倒是先给了个下马威。于是往后头站了站,挑高了眉梢笑道:“姨奶奶身怀六甲,规矩大点却也是应该的,只是二爷素日里常来常往,外头又是宴饮不断,这沾染些酒气也是免不了的,却不知姨奶奶可否受的住?”
红英不待顾扬灵开口,便笑着回道:“玉姑娘真是个细心人儿,连这点子小事儿也留神到了。只是姑娘不知道,二爷素来娇惯姨奶奶,瞧着姨奶奶身子百般不适,恨不得自家代替了去,每日里来往咱们东院儿,便是吃酒醉醺醺的,也都是小隔间沐浴更衣,才进得屋里来。若是味道大,便远远儿的站着也要瞧上一眼才安心。”
玉流波暗地里龇牙,面儿上却是笑:“二爷可真是个怜香惜玉的,姨奶……”
嫣翠截断了话头,神色带着傲慢,轻飘飘道:“这话儿倒也不对,二爷是怜香惜玉,可也得看是哪个,可不是随便来个猫儿狗儿都能叫二爷怜香惜玉的。”
玉流波自打进得这屋儿,没和正主儿说上半句话,倒被两个丫头三言两语堵得一肚子火气。她这几日牟足了劲儿非要进得这东院儿,为的便是当面儿和府里头的这位贵妾较量一番,争上一口气。
不说被这位矫揉造作故意装柔弱的贱人,压着不能堂堂正正进得薛府里做妾,就说她刚来薛府里头,明明住的是西院儿的正屋。
那时候她还得意,觉得自家打对了算盘,来这薛府可算是来对了,就是家里头有位得宠的贵妾也不要紧,凭着她的姿色,凭着二爷的宠爱,以后什么不会有。
可没过几日,她便被撵出了正房。隔壁的三间耳房打通以后是不小,可这意思能一样吗?更何况她是从正屋里迁挪出去的,可是丢了个大脸面。最可气的便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那个叫莺儿的,幸灾乐祸的不要太明显,可把她气坏了。
玉流波眼一转,立时抽出帕子捂在了脸上,哽咽道:“姨奶奶好大气派,我好歹也是二爷身边伺候的人,和姨奶奶也是一样的,姨奶奶却任由两个丫头折辱我,可是恼恨昨天夜里二爷去了我的住处?这可是冤枉了我,又不是我拉着二爷去的,二爷自家要去,总不能把二爷推搡出去不是?”
这个嚣张的贱蹄子,嫣翠立刻红了脸,往前踏了一步就要反唇相讥,红英忙扯住她的衣袖使劲儿地摆手。傻子,这会儿哪里还轮得上你出马呀!
顾扬灵笑了,略有些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了淡淡的讥讽,也不知是在嘲笑玉流波浅薄可笑的嚣张,还是在嘲笑自己身不由己,竟一脚踩进了后院儿争宠的泥潭沼泽。笑着笑着却突地沉下了脸,说了句:“我累了,叫她出去。”一翻身,背对着众人躺在了罗汉床上。
红英忙抱了条绒毯过来,给顾扬灵细细地盖好。
嫣翠已经立在玉流波的跟前儿,一脸的嫌弃,眼神鄙睨地瞧着她,好似在看什么臭虫蟑螂。
玉流波青红着脸皮,一甩帕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掉头就走。肚子里气鼓鼓的,心道,咱们走着瞧!出了东院儿的大门,拿帕子捂在脸上,一路哭回了西院儿。
红儿立在大门前遥遥看了几眼,回头就说给了嫣翠听。嫣翠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要赶着去拼命,顾扬灵一记清冷的眼神甩过去,立时变得萎靡。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败坏姨奶奶的名声?”嫣翠不服气,憋得脸通红。
顾扬灵倚在软枕上,眼中是极少见的冷漠清淡,道:“叫灶上今个儿多熬一副安胎药,就说我动了胎气,难受了一下午。二爷若是来了,堵着大门儿不让他进,就说我说的,瞧着他那张脸就生气,没事儿别往东院儿里窜,大家都能落得安生。”
下头的仆役自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只见得新来的那位艳丽无比的女娇娥捂着脸一路哭回了西院儿,嘤嘤怯怯,娇滴滴的叫人生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