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唯尔实在受不了尤秒这个磨磨叽叽的性子,冲她脑袋扔了个抱枕:“你看你看,是你先说我哥有女朋友的,现在我给你确定了,我哥的的确确是个单身汉,你看你又蔫了不是?”
江唯尔恨铁不成钢:“喜欢就要勇敢点,你这样磨磨蹭蹭,错过了有你后悔的。”
见尤秒半天没搭腔,江唯尔自知说错了话,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你们去万达的主要目的不是拉赞助吗,赞助弄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谈得也不错,赞助费已经够了。”尤秒说完,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江淮学长说今晚要请我吃饭来着,我给忘了!”
尤秒这才想起看手机,果然,江淮打了三通电话,她一通都没接到。她刚要把电话打回去,话剧协会的主群突然发了一条通知,是表演部部长吴涛对剧本提出的一些小意见,他特别艾特了尤秒:“一会儿来一下话剧协会办公室。”
“收到。”尤秒把截图发给江淮,“学长,看来今天的晚饭是吃不成了。”
江淮几乎是秒回她的微信:“我知道了,协会的事更重要,你先跟着吴涛处理剧本的问题吧。”
“好。”尤秒的回复简单明了。
尤秒对吴涛的记忆,也就是话剧协会招新时,他在冯薇面前帮自己解围,第二次见他就是部门迎新了,他看起来高瘦且清秀。至于对这个学长的其他印象,她是一点都没有了。
“我去话剧协会的办公室一趟,一会儿买晚饭记得给我带一份。”尤秒三两下从江唯尔床上跳下来换衣服。
“知道啦,知道啦。”江唯尔吊儿郎当地道。
吴涛比尤秒先到办公室,尤秒气喘吁吁跑到门口时,吴涛已经好整以暇坐在那儿看剧本了。他听见动静,回头看一眼尤秒,客套道:“这么快啊,先喝点水歇歇吧。”
“好。”尤秒蹑手蹑脚地进了办公室,“学长,就咱们两个吗?”
“啊?”吴涛故意表现得茫然。
“我的意思是,商量剧本的事,就咱们俩吗?”尤秒只以为是他没听懂。
吴涛“哦哦”两声:“老江有事,编导部其他人我信不过,所以就叫了你一个。”
尤秒点点头,到底没说什么。
吴涛把椅子往她身边拽了拽,顺势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突破了正常人际交往的范围,尤秒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退,挤出一个假笑。
吴涛清了清嗓子:“女主角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啊?”尤秒一怔,如实相告,“还……还行吧,其实你部门的苏童比我更合适……”
“苏童可不行。”吴涛玩味地一笑,接着说,“她那是庸脂俗粉,上不了大台面。”顿了顿,他接着说,“你就不一样了。”
尤秒纵使脑子再不好使,也听出吴涛这话的弦外之音,她试图把话题拧回正常的方向:“学长,你说剧本有问题,到底是指哪些方面呢?”
“剧本的问题都是小事,”吴涛又往前凑了凑,接着道,“尤秒,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想不想演这个女主角?”
“当然想演,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必须靠自己努力……”
尤秒话音未落,吴涛已经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行,想演就行。不管人选有多少个,最后拍板定论的都是我们表演部的事。”他说着,手臂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你也知道咱们学校多重视这场话剧演出,要是你在学校里一炮而红,啧啧啧,不知道多少圈子里的导演要向你伸出橄榄枝呢。”他的手臂渐渐下滑,意图落在尤秒的腰上。
尤秒像淋了开水一样条件反射地躲开:“吴学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剧本的事找江淮学长也可以解决。”
“尤秒,我这是给你机会呢,你应该知道珍惜。”
吴涛那张清秀的脸在尤秒看来猥琐不堪,他抢先一步锁了办公室的门,接着说:“我是看不上苏童才选了你,你倒厉害,送上门的好事都不要。”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生,正面应对尤秒肯定是打不过,恰巧靳风发了消息问她吃什么,她抓住机会回了一句:“话剧协会办公室救我,速来。”
就在吴涛逐渐逼近尤秒,把她堵在墙角的刹那,钥匙开门的声音如同救世主的福音一样,打断了吴涛接下来的动作。
随后江淮推门而入。
尤秒如蒙大赦,赶紧躲到江淮身边。
“连编导部的人也敢动,”江淮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把手头的文件夹重重往桌上一摔,黑着一张脸道,“吴涛,你当我江淮是死的对吧?”
“老江,不就是一个小学妹吗……”吴涛咳嗽两声,有些尴尬。
江淮没说话。
“你呢,没事吧?”江淮把目光放回尤秒身上。
尤秒闻言赶紧摇头:“没、没事。”
江淮瞥了吴涛一眼:“滚。”
吴涛一走,气氛莫名变得更加微妙。江淮又冷着脸不说话,尤秒刚想找个理由开溜,突然一只凳子腿从门外飞来,无比精准地拍在江淮身上。
“流氓。”
“靳风?”尤秒一怔,坏了,忘记告诉靳风不用来了。
江淮下意识地捂住头,尤秒看到有血从他指缝间渗出来。
这边的靳风依旧气势汹汹,却被尤秒一把拦住:“你先别冲动,不是江淮学长!”
四
江唯尔的声音响彻整个医院走廊:“真的假的,你把我哥拍了?”
靳风点头,一脸视死如归。
“完了完了,我哥本来就看你不爽,现在你俩的关系真是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了。”江唯尔长叹一声,“你现在就庆幸我哥没报警吧。”
“报警?不至于吧?”靳风颇为震惊。
“你这属于故意伤害,拘留十五天都是轻的。”尤秒哭笑不得,无奈道,“靳风,你下次出手之前好歹先考虑一下啊。”
靳风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是担心你啊。”
“我知道,可是……”尤秒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他,只得作罢,“唉,算了算了,一会儿和江学长道个歉吧?”
靳风“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不多时,头上顶着一块纱布的江淮从诊室出来,满脸阴戾。
江唯尔赶紧扑上去,嘴甜得像是含了蜜糖:“哥你没事吧,渴不渴饿不饿,要不我请你吃夜宵吧?”
江淮平淡地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尤秒看出江淮的不忿,便偷偷戳了戳靳风示意他道歉。
靳风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学长,今天的事实在对不住,你大人有大量……”
“行了,我知道了。”江淮听也不听,“你没做错什么。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他看了一眼手表,表情平淡,“再晚就封寝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哥,那你呢?”江唯尔问。
“有点事,解决之后再回去。”
江唯尔就不再多问,拉着尤秒和靳风打车回学校。
已是初秋,夜晚的风更凉了。
江淮独自走出医院,冷风瞬间打透他单薄的衬衫,他摸摸头上的伤,恍然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梦。
江淮第一次发觉自己羡慕靳风。比起他,靳风更生动更阳光,也就有资本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的情绪,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拿起凳子拍在那个“色狼”的头上。而他明明知道吴涛图谋不轨,却出于各种原因不能撕破脸皮,不能把拳头砸在那个人渣的脸上。
协会内部对吴涛的为人心知肚明,只因为吴涛家里背景强大,所以大家都无视甚至纵容吴涛乱来,而他今天明明撞上了,却没有出手的勇气。
也许相比靳风,他才是一个懦夫。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江淮按下接通,母亲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出来:“江淮,你和唯尔什么时候放假,等回来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最近有点忙,过几天吧。”江淮轻声道,“有时间我一定和唯尔回去,这几天天气冷,您和爸多注意身体。”
他迟疑了很久,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妈,那边有消息吗?”
电话那边的人叹了口气。
“你已经成年了,很多事你比我们看得更清楚。”江妈妈接着说,“但是如果你想去找她,我和爸爸一定全力支持你。”
“谢谢妈。”江淮接着道,只是声音细不可闻,“谢谢您对我和唯尔的一视同仁。”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江妈妈只是笑,“只要那边一天没有消息,我就永远是你妈妈。”
“嗯。”江淮低低地应了一声。
一直以来,江淮都想做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他很少犯错,也很少出格,以至于他对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熟络,一样的疏离,永远保持着若即若离。
可是这个叫尤秒的女孩打破了他的平衡。
他第一次见她,是日头那么烈的中午,阳光从大厅的玻璃门倾泻而下,衬得少女的耳朵都是一种半透明的白。他和她比肩而立,空气中飘浮着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水味,明明是那么虚幻的景象,好像一场梦一样,却的的确确地、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无法回避。
什么是一见钟情呢?
好像是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惊呼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又好像是灯火阑珊时,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相识;抑或是青蛇之于法海。是了,正是青蛇之于法海,他这样的人,恰如法海一样木讷不通情理,而她却如那一尾小蛇,带着些不谙世事的懵懂与无知,莫名其妙地闯进他的世界里,挥之不去。
很久以后,江淮还记得,这是一个极冷的,初秋的夜晚。
五
尤秒和江唯尔是踩着点回宿舍的,宿管刚要把锁挂上,她俩就风风火火冲进来,不消说赔了一顿口水,又挨了好一顿训,这才回到502宿舍。
“哎,苏童怎么还没回来?”尤秒看宿舍关着灯,还以为是苏童已经睡了,蹑手蹑脚地开了灯,才发现苏童的床上并没有人。
江唯尔“嘁”了一声:“人家的生活滋润着呢,指不定在哪儿蹦迪,不用你管。”
尤秒因为知道苏童家里的事,隐隐约约有些担心:“应该不会,我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吧。”
然而这通电话到底还是没打出去,因为刚一出走廊,尤秒就看到喝得醉醺醺的苏童坐在最西北角的楼梯口发呆。
“怎么了?”尤秒上前问。
“还是我弟弟的事,他把人打伤了,对方要我家赔二十万。”苏童艰难地牵动嘴角,“我妈打电话让我筹钱,你说我上哪儿去筹这二十万啊?”她抬头看天花板,用手背拭去眼泪,“她吃定了我会去求那个煤老板,可是我就是不想求他。”
她问:“尤秒,你说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尤秒无话可说。
“你弟弟现在怎么样?”尤秒问。
苏童道:“等法院传票,等着被起诉。我这几天要回老家一趟,明天我去找辅导员请假。”
“回去,你回去干吗?”尤秒斩钉截铁道,“错是你弟弟犯的,养不教父之过,就算管也应该是你爸妈管,你能干什么啊!”
苏童苦涩一笑:“我回去筹钱啊,我总不能真的看着他蹲监狱吧?”她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我就是他们眼里的一块肥肉,他们时时刻刻都想着在我身上榨油。如果吃人不犯法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的肉连着骨头一起吃掉。我本来以为这次能和你好好竞争女主角呢,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以后,以后还有机会的。”尤秒安慰她,“你想开点,咱们学校每年都会有话剧演出,明年你一定能抓住机会……”
楼梯口的灯在那一瞬间熄灭,苏童的眼睛亮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尤秒恍然觉得苏童像一只躲在夜色里的猫。
苏童说:“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有明天。”
她突然问了尤秒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觉得荷花怎么样?”
“我觉得荷花很无情,”尤秒如实回答,“别人都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它之所以能够生存,全仰仗淤泥对它的供养。一个奉献,一个索取,永无止境。”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苏童终于说:“我觉得荷花很可怜。它泡在泥里,即使再想脱离,也只有一个夏天的时间允许它肆意。春天也罢,秋天也好,冬天滴水成冰,它就被冰封在水下。明明拼了命地想逃出那个藩篱,最终不过落得尘归尘土归土的下场。”
末了,她说:“现在的我,就活在那个夏天。”
尤秒叹息,那声叹息轻飘飘地消失在夜晚的楼道中。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我最近遇到一件很棘手的事。”尤秒在微博里对山海说。
此时是深夜,十一点过半,窗外的灯光已经熄灭,尤秒的宿舍楼靠近火车道,偶尔有铁皮车穿梭而过,灯光明晃晃的,只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巧了,我也一样。”山海说。
江淮把自己丢在未辛湖边的秋千上,那么帅气的男孩子,如果是白天一定很引人注目。他缓缓地荡着,荡着,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先把你的烦心事讲给我听吧?”
尤秒是这样的:在面对别人的苦闷时,她可以很快隐藏起自己的悲伤,再去安慰别人。
江淮嘴角上扬,很快又冷下来,他看着手机屏幕逐渐暗淡,终于慢慢地敲下几个字。
“这是一个秘密。”
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