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藩王,自幼被各方人士所灌输的一条重要原则,就是固守本分,不可觊觎皇位。今上对幼弟十分宠爱,不但没要他去就藩,对他的各种约束也甚少,不然就不会容许他去结交耿德昌这样的重臣。
只因自身从未想过要取皇兄而代之,也便没有想到,别人会有心要他取而代之。
她的猜想虽然大胆,却是合情合理的啊!
诚王既有着对任何人都不全心相信的底限,自然也不会笃信泾阳党人就真是一群忠君爱国、全无私念的好人。
如此一想,那些人单单为求自保,也有可能选这一步来铤而走险,拼死一搏,先争取到他的信任,挑拨他与何智恒一系决裂,再想办法谋害君上,扶他上位,从而扭转他们整个一派人的危局……
诚王犹觉不可置信:“可是,皇兄明明有子……”
他只说了几个字便即打住,皇帝有子,无论如何年幼,也轮不到他兄终弟及,但那些人若连谋害皇帝的胆量都有,又如何不能谋害一个幼小的皇子?
也说不定他只是一个后备,那些人也打算过谋害皇帝之后,扶保年幼的皇子继位,好把持朝政。不过比起那样,自然还是直接将他这个支持泾阳党的人推上龙椅才更好。
诚王微微眯起双目,目光投向远方:“你是说,他们有心效法‘胡蓝之狱’。”
杨蓁点头:“正是,而且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杀害耿小姐,所要掩盖的把柄,说不定正是谋逆罪证。耿大人就是偶然掌握了他们谋逆的罪证,以此要挟他们相救自己脱罪,结果却被他们鼓动圣上降罪斩首。”
诚王陷入沉默。
“胡蓝之狱”说的是国朝初期的两次谋逆大案。
只因太.祖高皇帝出身贫苦,对穷苦人十分体恤,对待官员就相对严苛,当时定下律法,贪污财物达六十贯的官员便要处斩,为此诛杀了不少官员,也招致了大批朝臣的不满。
朝中大臣几乎个个都多少有着违法乱纪的行止,面对太.祖爷的严刑厉法,他们终日惶恐,担忧迟早屠刀加颈,于是就暗中合谋,意欲暗害了太.祖爷,再扶保一位好操控的皇子上位,既解了自身危机,又可大权在握。
是,国朝二百多年来都未出过一次弑君案件,但那一次只不过是因有人告密,才让乱臣贼子未得机会下手罢了。弑君谋逆,根本不是那么遥远荒诞的事。
自己竟然可能成为奸人谋害皇兄的棋子!
诚王不觉间已攥紧了拳头,面色阴冷。
杨蓁本没有指望此言一出便为他所信,还以为他至少要笑她异想天开,见他如此轻易接受下来,她还十分意外。
他可是自己都承认过自己多疑的人,可为何最近我说的话,他都轻易就信了呢?杨蓁想不明白。
诚王肃然静默了好一阵,才转过脸来问:“尚有一点令我疑惑,你既然猜知对方是有谋逆之心,难道就未曾怀疑过,我会与他们合谋?你又是因何相信,我没有反心的呢?”
杨蓁双手互相捋着手指,有些局促地低头答道:“不瞒王爷说,最初确定是王爷救走了耿小姐那会儿,我确实……确实如此疑心过的。是徐大人他听了我的话之后,说王爷您绝不可能有那心思,我才信了他。经过这些时日亲见,我也确信了徐大人没有看错王爷。”
诚王又是好一阵沉默,最终转过身道:“你去吧,总要你单独陪我说话,也难免招人闲话。”说完就独自离去。
杨蓁目送他离去,心里搅动着疑惑:他到底为何就信了我呢?
不过不管为什么,他信我总是件大好事,以后若是我说的话他都能尽信,那,简直就太好了!
可这份欣喜却也没有维持多久。
杨蓁一步迈进住处门槛时便是心头一动:若是被奸党中人得知,王爷已被我们拉拢争取,他们又会如何?
他们自然不会再去扶保诚王上位,说不定会想连他带今上一同谋害,再去扶保一个旁支藩王上位吧……
如此一想,争取到诚王也远不能高枕无忧啊!
正文 55|守株待兔
临近傍晚, 徐显炀与诚王那三十名侍卫当中的一个在京城街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碰了头。
“依大人安排,我三人在李祥家外待了半日, 见到他家一切如常,媳妇出门买菜, 老太太抱着孙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未见有何异状。”
今早被徐显炀差遣去李祥家外蹲点的三名侍卫当中,两个都是锦衣密探,密探常年潜伏在外,蹲点跟踪的本事比北镇抚司衙门里的锦衣校尉还要过硬得多,倒不必担心他们会被对方察觉。
徐显炀听后点了点头,如果李祥真的出卖了他们, 家人却并没有受到威胁,只能说明他是为了钱, 李祥确实爱财, 平日里总会抓住各样机会占点小便宜。
不过, 他真会为了钱财出卖朋友?
一想到这里, 徐显炀就难免烦躁, 按捺心神道:“知道了,留那两人继续盯着,你去回报王爷吧。”
那侍卫名叫郭塘, 闻听后眼神闪烁道:“大人, 查案毕竟是咱们锦衣卫的差事,其实只要咱们想藏私便可藏私,也不必事事都向王爷禀告。”
徐显炀不禁苦笑:“难得你还有恁大的胆量, 将来万一哪里出了纰漏,王爷真要杀你们全家,我可没把握保得住你们。”
郭塘却是坦然一笑:“属下往日得大人的关照不少了,哪能听人家几句威胁就倒戈投降?大人放心,但凡您有差遣,属下自然还是听您的,外人漫说是王爷,就是皇上,也要排在您后边儿。”
徐显炀摆摆手:“你有此心甚好,不过,还是先去回报王爷吧。”
他并不怀疑郭塘说话不实,自从他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因体恤密探比寻常手下更为辛苦,曾自作主张为所有密探提了二成的俸禄,为这他挨了户部不少参奏,此外前不久他还自己拿出体己银子,对诸如王府以及高官跟前冒风险更大的这些密探又多加了些补偿。
这些人念着他的好,对他忠心,也是应该的。
若说奸党出巨资收买,这些人还说不定抵不住诱惑倒戈过去,但仅仅是受诚王的威逼,他们却不见得就会出卖他。
徐显炀还是相信,人情比威逼利诱更加靠得住。只是这一回在李祥这里,不知这条原则还是否奏效。
此时天还不黑,为免引人注意,徐显炀没有亲自去王府接杨蓁,只是托侍卫带了话回去。诚王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只挑了那三十名死士中的两人去筹备车马,避着外人注意,接了杨蓁与画屏上车,离府去往盈福楼。
“今日他们是将你当做我朋友接你去的,你可别以下人自居。”路上杨蓁向画屏嘱咐。
这几天来随着画屏学的婢女规矩多起来,她在杨蓁面前就表现得越来越像个婢女,对她恭敬,还主动端茶送水,纵使杨蓁叫她不必如此,画屏也没听。
“嗯嗯,我省得。”此时画屏还算自然,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坐于车中,“我问你,徐大人今年才得了你,那两位千户大人可曾娶妻?”
“听说李大人是有家室的,卓大人从前订过亲,结果未等成亲,未婚妻就病逝了,至今尚未婚配。”杨蓁奇怪地看看她,“莫非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想到哪儿去了?”画屏轻推了她一把,“我不过是问个清楚,好确定如何待人家。你不知道,与有家室和无家室的男子说话,有着不一样的讲究。你毕竟有徐大人看顾,我若是出言不妥,会惹人家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