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玙伸手把他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发间,偶尔亲他一下。
电影放了接近二十分钟的时候,又有一拨人举着手机电筒走了进来,一路道歉一路找位置。
抱歉抱歉
不好意思,借过。
虽然他们压低声音交谈,但耸动的人头和细碎的声音也一样影响人融入剧情。
我们在八排十一座吗?
往那边走,快点!
几个年轻人穿过重重观众,不时碰到旁人的膝盖,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
下一刻,明亮的光照向他们两人。
温郁先是伸手挡了下刺眼的光,然后看清了他们身上红白相间的校服。
如同一瞬坠入冰窖。
闻玙仍然紧握着他的手,哪怕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开手,也紧握着没有松开。
轻松浪漫的喜剧电影突然造成了一派恐怖。
高中生嘟哝了一句怎么不是这,招呼同伴继续往前找位置,废了老半天的劲才在最角落某一处坐下。
有路人不悦地回头看他们一眼,有女生满怀歉意地道歉。
温郁像是整个人被钉在座位上,有好几秒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们是十六中的。闻玙沉声道:郁郁,你看清楚。
温郁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以极僵硬的姿势紧靠自己的椅子,像在极力躲避一场空难。
他大脑宕机的那一刻,甚至没有更多能力去看清校服的颜色,上面印了什么样的校徽。
校服和手电筒光芒同时出现的那一刻,他像是被当场枪毙一样,背后浸出冷汗。
闻玙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直接握紧他的手腕,把人带了出去。
电影正放映到最精彩的环节,可他们已经都顾不上了。
温郁一直被闻玙带离电影院,两人重新回到人潮涌动的时装区里,才像两只野兽找到自己的保护色。
温郁还在不断回忆刚才那几身校服的颜色。
你确定那几个人里没有我们的学生吗?
没有。闻玙去要了杯热水,让他喝下了一点:你缓一下,没有任何事发生。
刚才那一瞬间过得很快,其实他们只是拿手机扫了一下你,都没有看清你是什么样子。
可他们两人里只有温郁一个人经历过被迫出柜的瞬间。
毫无防备地,像是所有隐私羞耻被突然打开一样,能把人直接剖开,露出最脆弱的地方。
他握着纸杯在原地站了很久,很苍白地对闻玙笑了一下。
我想回家了。
闻玙皱眉想挽留一句,最后只能说:我送你。
温郁摇摇头。
我打车。
直到坐进计程车里,他的指尖还在发抖。
十七岁的噩梦其实持续了很多年。
时不时地,他会梦到自己突然被出柜。
在他还没有做好自我认同的时候,在他还没有确定自己足够安全的时候。
他梦见他被不同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梦境总是会变幻出许多不存在的场景。
刻薄的数学老师突然掀开了他的作业,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行字。
【我是同性恋】
你在跟男生谈恋爱?赵老师嘲弄道:哎都别写作业了,你们来看啊?他在本子里都写了什么!
温健武刚刚下班回来,面色不善地把他拽出家门。
你今天和闻玙又去哪里了?
你已经搬家到广州了还去偷偷找他是吗?你知不知道邻居跟我说了什么?
ICU病房的医生翻看着病历,皱着眉摇头。
你妈妈的病情因为你的这件事恶化的很快。
温郁坐在计程车里,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没有。
他现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那几个学生不是一中的人。
到了啊?司机不耐烦道:你还给不给钱了?
温郁仓促应了一声,扫码给完钱立刻开门出去。
重新被冬风扇脸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他的围巾手套都在储物柜里,闻玙一定会替他收好。
可他突然恐惧他会把这些东西还给他。
他的恐惧是自青春期以后就深埋滋长的病。
颜晚馨听见门口动静的时候,还以为是亲戚过来串门了。
一探头瞧见是脸色苍白的温郁,炉上沸腾的鱼汤都顾不上。
小郁?你帽子围巾呢?你怎么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温郁胡乱摇摇头,不想再说话。
我回房间休息。
颜晚馨伸手探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不像是生病。
今天不是和朋友看电影去了吗,出什么事了宝贝??
她在他成年后就很少这样亲昵的称呼,可是温郁一变回这个样子,她又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温郁没说话,关门以后没动静了。
颜晚馨在门口站了很久,转身去了厨房,把溢了满灶的鱼汤关火,冷着脸一边擦灶台一边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我把他带回北京,不是为了看他再受伤。
闻玙,我平时没有事绝对不会打扰你。
今天到底怎么了?
电话另一边传来凌冽风声。
阿姨,我到您家门口了,咱见面聊。
颜晚馨快步走到院门口,看见抱着满怀手套耳罩帽子的闻玙。
她讶异地想说句什么,但也只能被动地接过这些东西。
对话只持续了几分钟。
交代实际情况,关心温郁状态,克制道别。
颜晚馨没有立刻允许他走。
你站住,她抱着满怀的围巾,压抑道:我跟邱医生问过了。
先前那些症状确实和你猜的一样。
是创伤,是抑郁,是药物无法解除的痛苦和毒。
她不敢碰,也不知道该交给谁来拔除。
她只想看见她的孩子健康快乐,哪怕爱一个她原本不想祝福的人。
闻玙神色疲惫。
我们多给他一些时间。
他很想再抱一会儿温郁的围巾,今天真的很冷。
我和您都陪在他身边,我们一起慢慢等他自己走出来。
颜晚馨忽然笑得很难过。
她伸手抹了下眼睛,自顾自地摇头。
我真的想过,也尝试过,给他介绍可爱的女朋友,试试普通的恋爱能不能调整什么。
我也试过带他去旅游去散心,带他去国外听音乐会。
你知道吗,温郁在回北京之前,每天就像个壳子。
我看见他有空荡荡的一个洞,我好想让他把血肉都长出来。
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