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正在收紧马甲两侧的绑带,倪澈突然反应过来,那看起来像是防弹背心,他这身打扮是要执行什么有危险性的任务吗?
景澄将头盔和护目镜放在膝上,俯身将黑色警靴的系带绑紧,抬头时刚好对上了倪澈第n次瞟过来的视线,“临时有任务,别紧张,好好开车,谢谢家属支持。”
倪澈转过头去盯着前方无限延伸的公路,脚下油门不断加码,黑色路虎如稳健的猎豹般呼啸奔驰于夜幕之下。景澄不时低声给她指路,更多时间是举着手机跟同事沟通情况。
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开阔的双向八车道机场高速广顺桥路段已经整体封路戒严,不远处闪烁着一片密集的红蓝灯海,无数身穿制服的警察在外围严阵以待,就连两侧辅路上的车辆也早已被引流疏散。
这样的画面展现在倪澈眼前,令她猛然间感觉到后脑受了一记重锤,被封印的记忆仿佛瞬间鲜活起来。七年前的鲸市机场,也是这般磅礴森严的场面,她的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程序,已然忘掉了个中细节,但同样令人紧张到窒息的气氛却潮水般迎面袭来。
如今,她像是换了个视角,即将重温那血腥残忍的一幕,禁不住身体簌簌发抖起来。
景澄没让倪澈将车子驶近,而是停在了一段距离之外的辅路路边。他用带着露指手套的手紧紧握住了倪澈的手,像是要将什么力量传递给他一样,“把你放在别的地方我都不放心,留在车里,你会很安全的,等我完成了任务就带你回家。”
他推开车门,远处有同样衣着的警员朝这边大步走过来。景澄脚下一顿,转头对倪澈说,“你有要跟我说的话吗?”
倪澈怔然地望向他,心想这种时候大概应该说一些诸如“注意安全,我等你平安回来”或是“你身上还有伤,凡事小心点”之类的嘱咐,她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听见自己平静地说,“你穿成这样挺帅的。”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06)
一小时前,鲸市公安局
荧白日光灯笼罩下的走廊通明如昼,一号审讯室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赵队和景良辰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趁着晚上没人管争先恐后地挤在窗边掏烟点火,如饥似渴地吞云吐雾起来。
“这孙子太鬼道了,他一个死缓,有的是时间跟咱们干耗,没什么戏。”赵队颓然地喷出一口烟,用掌跟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最不爱跟他们这种高智商打交道,玩儿心眼儿还不如让我玩命,我这脑子都拧劲儿了。下回让景澄过来一起听听……”
“对了,那个截下来的字条到时候给景澄看看,说不定能有点儿用,我看还得从吴赟下手,明天一早就提过来。”
景良辰脸上蒙了一层分泌过旺的油脂,气色相当失调,跟着幽幽叹了口气,“感觉对方一次次都是同样的手段,弄些无关紧要的屎棍子进来搅局,他们这些案子都说不上大,横是把水搅浑了也没太大影响。今天也不早了,是不是先让他们把黑蛇送回去?”
“送回去吧,多派两个人,让他们路上机灵点儿。”老赵在窗台上按熄了烟蒂,又毁尸灭迹地抬手抹掉了烟灰,不甚放心地转头看了一眼等在门口提人的二监那位老哥哥,心说这年龄了还没退休?二监也真够可以的了,当是招的停车场保安呢,多大岁数的都敢用。明个儿高低得跟程局打个小报告,念叨念叨二监的老鲁,别把他小舅子家的二大爷都给整体制内养老来了。
景良辰也掐熄了烟,转进旁边的卫生间拧开凉水胡噜了一把脸,随便用擦手纸抹了两下,一头钻回审讯室。不一会儿,两名狱警一左一右押解着一个实际身高并不算很高,但被病态细瘦的身材衬得比例颀长的身影,随着景良辰走出审讯室。
这位双眼半眯,仿佛随时可能进入睡眠状态的娇病身体的主人,便是曾经闻名一时的“黑蛇”。
三年前,以他为核心建立的地下赌球网络席卷了以鲸市为中心向周边辐射的十几个城市,参与者数众,涉案金额高达数百亿元。
赌球案的告破和黑蛇的落网算是足以载入鲸市公安史册的大案要案之一,也是继崇仲笙贩毒集团彻底落网之后鲸市的另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
这两起案件的告破都跟景澄有着至关密切的联系,他就是直刺犯罪核心的那一柄利剑,称得上功勋卓著,以至于连公安部的很多领导都关注到了程局家这位青出于蓝的卓越后生。
如果不是因为程局的低调处理和安排,景澄如今远不止于仅仅领了两项二等功,窝在市局技侦科做一名小小的组长。
景良辰微一侧身让过了三人,对身后的两名年轻警员挥手道,“哥们儿辛苦一趟,跟着把人送回去,赵队等会儿请夜宵,后巷涮锅儿,等着你们啊——”
“放心吧辰哥!”叫常泰的小伙子应得十分响快,他是农村里考出来的,打小就想当警察,上周转正报告刚批下来,加班熬夜样样二话没有,实习期一直跟着景良辰进进出出。
景良辰将一行人直送到楼下的押送车,顺手将大半包中华塞进了二监押人过来的那位老警察胸前的口袋里,“前辈受累了,路上慢点儿开。”
老警察嘿嘿一笑也不言谢,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待另外三个年轻后生押着黑蛇在后头坐好,朝窗外扬了扬手,缓缓启动了车子。
在国内,对于押解一个早已定案并服刑两年多的犯罪人员往返于监狱和警局并不算什么危险性工作,大概要比保全公司押送运钞车的风险还要低很多,因此车上的几个人包括第一次执行押送任务的常泰在内,精神上都没有太大压力。
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环城高速上车流顺畅,押送车仍旧以七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从容行驶在中间车道,两旁不时有车子飞速掠过。
一辆福田进口厢式货车从最外侧车道打灯向里变线,押送车还颇有风度地点了一脚刹车让了一下。
跟常泰一同随车执行押送任务的刑警周凯对市二监这位老前辈的“龟速”颇有些不耐烦,揣着一肚子饿得嗷嗷叫的肠子揶揄道,“看来你们监狱系统的风格的确不一样啊,处处稳扎稳打。”
常泰在车子微微颠簸的掩饰下用膝盖轻轻撞了他一下,对面挨着黑蛇坐着一直没出声的年轻狱警从手机上抬眼看了看,又将视线收了回去,落得极低的钻石迷城音效又重新响起,这声音今晚已经在市局的休息室里响了两三个钟头,听得人莫名心烦。
倒是旁边的黑蛇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像是讥讽,又像是无聊的叹息。大概他眼里看着这人玩游戏,就跟人类盯着一只屎壳郎卖力滚粪球一样,低智生物的把戏。
周凯的火气更旺,原本监狱系统在整个公安体系里就是一块风水宝地,鲸市近十年都没出过什么越狱的大案,狱警跟刑警相比不仅职业危险低得多,平时还被服刑人员家属惯出来一身臭毛病,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大爷,跟他们打交道脾气都能磨出窟窿来。
一时间载了五人的押送车内,气氛有些莫名的厚重,正当常泰刚想随便扯两句什么将关系往回找补找补,突然看见后视镜中反射出两道刺目的灯光。
他下意识便顺着车尾缚了钢丝网的后窗向外看过去,开着远光灯的两辆商务车分别从左右两侧赶上来,刺眼的氙气大灯晃得人勉强能辨出车影。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提,随即又安慰自己一定是港剧警匪片看多了神经过敏,自嘲没见过世面连两道车灯都能给晃出肾上腺素来。
这没来由地焦虑尚未驱散,忽见那两辆车果然一左一右地近距离夹住押送车同速行驶,将他们死死卡在中间车道上。
押送车里的人顿时慌了,大家都没见过这种阵仗,情感上也十分不能接受自己遇到了劫囚车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状况。
由于箱货阻挡,此时押送车向前突围已经不可能,老狱警反应还算迅速地果断踩下刹车,后箱里的四位乘客身体不由自主地惯性前冲,周凯的头磕到金属挡板上咚地一响。
还没等他临场发挥的那一句骂娘喊出口,车身紧接着又是一震,没系安全带的四个人再次像游戏机里的弹珠一样被发射了出去,洋洋洒洒滚了一地。
老狱警将刹车一口气踩到底,嘴里的烟头掉在了裤子上,眼看着一直挡在前面的箱货尾部咣当一声擦着自己的车头落下了一面挡板,边沿的光滑金属在路面上擦出一串火花。
随即后视镜中猛然出现另外一辆加速追尾赶来的货车,两车碰撞,后车显然目的不在于碾压押送车,而是逐渐加力,将已经采取制动措施的押送车缓缓顶进了前车的集装箱里。
千钧一发之际,老狱警抬手按下了押送车gps定位器上的异常按钮,闪烁的红灯亮起一秒,随即便怅然熄灭,不知是这玩意太多年没用过失了效,还是发射信号收到了某种技术干扰被人为阻断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不到一分钟,前后左右的四辆车夹击配合,天衣无缝,像扫垃圾一样直接将押送车从高速上捕捞到箱货的货柜里。
身后闸门咣当一声落下,被一系列惊变和冲撞震晕的五个人勉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爬起来。
不知对方采取了什么措施固定车轮,押送车在车厢中很快稳住,常泰顾不得身上磕碰的疼痛一手按亮刚刚撞击中从地上摸起的还停在游戏界面的手机照亮,一手同时伸向黑蛇的位置想将要犯控制在自己身边。
车厢内情况不明,常泰小声对周凯说了句“快发报告”,同时,手机屏幕的微光扫过身边,黑蛇正泰然地倚坐在地板上并没有一星半点反抗的意思,他手脚都上着镣铐,行动起来当然也不灵便。
由于常泰和周凯二人是临时抽调出来押解犯人的,身上并没有配枪。但二监专门负责押解的两个人身上应该是有枪的,常泰见那位刚刚一直打游戏的年轻预警此时毫无反应,气急地抬手到他身上摸他的配枪,打算下一秒钟就跟犯罪分子直接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