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溪悬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下,这日同柳彦姝说起,柳彦姝笑道:“当时不过一时之气,两人都说了不该的话,谁肯叫这事儿漏出去?自然都瞒下了。就是那些丫头嬷嬷们,烧东西递话的,经得起查?也不敢乱嚼舌根,可不就清静了。”
傅清溪笑道:“你这回不去请罪了?”
柳彦姝道:“管我什么事!再说了,这里头还牵连着我呢,我又不傻!”
傅清溪想起那日听说同越萦书信往来的事儿叫人宣扬出来了,王常英神情先是错愕,后又尴尬,还看了王常安一眼。这情景同当日柳彦姝言之凿凿之情形相对,可见那日她所言不尽不实,却是添油加醋得多。
可怜越萦越苭两个,教人搅乱了心思,才有了这番相斗,只是,若等她俩醒过味来呢?
之后几日,因休学了,姐妹们反更多时候相处。越苭几个都无异状,傅清溪却满心不自在起来。她自觉那许多事情,疙疙瘩瘩实在不可能一时就抹平的,偏这几人日日在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姐姐妹妹如常,她看得又心惊又别扭,便开始有些避着起人来。
这日她想去书楼里寻两本书看,却见越家几姐妹也在,还有外人的声音。便止住了脚步,出来叫人备了车,禀过大太太,便带了丫头嬷嬷们去外头书铺里寻书看去了。
这京城里大书铺不少,只如今近了年关,这书也不是年下该热闹的买卖,是以好些都索性关了门。只几家金字招牌的大书楼还开着,傅清溪本也是临时起意,便只寻了离越府最近的去,这就到了号称京城第一楼的“乾坤楼”。
第34章 机缘
车从乾坤楼贵宾门进去,傅清溪下得车来,上两阶台阶,便进了一处长廊。转过一弯,有一小轩样穿堂,从这里进去就是满目的书籍了。
一个赭衣妇人迎了上来,笑着道:“姑娘里面请。”
傅清溪点点头,问道:“最近可有新刻的书?”
那妇人忙道:“有,有!姑娘来得真巧,刚早上到了一批,是云笈坊的。昨儿同前儿到的都是腾龙馆的。”
傅清溪一听是谢家同陈家的,便道:“如此,劳驾引路,我们先去瞧瞧。”
妇人赶紧答应着,一路走着,把这几批书的大概书录同那两家的长短高低都说了一遍。她口角灵便,说得又十分有趣,连桃儿同杏儿都听住了,夏嬷嬷也不时露出笑意。
这乾坤楼里,楼有两栋,一者三层,一者两层,廊庑环绕,四嵌雕花琉璃,原是宋家的产业。这宋家两头大买卖,一头字花博戏,另一头就是书铺画廊,初闻此话之人,多半讶异,——怎么把这两样买卖弄一块儿去的!
妇人引着傅清溪进了两层的坤德楼,笑道:“这新书都在楼下东厅,姑娘这边走。”
杏儿笑道:“你们这里若没个领路的,可怎么找书呢?”
那妇人笑回:“贵客们来了,自然有我们迎着,看贵客要寻什么书,或者想看看哪个人哪个书局的,咱们便给引路。若是寻常客官来了,各个楼厅里都有管待的书童,要寻什么,问一句,都知道的。”
正说着,看一个老伯从边上一个关着的雕花门里出来,他一走出来,身后那门就自己又给关上了。这老伯一身洁净衣裳甚是俭素,手里却抱着个青蓝三靠色的织彩锦袱。靠色织锦比寻常的织彩锦还不易得。尤其这锦袱一眼看去,青蓝之间深浅明暗各有五六色不止,便给傅清溪留下了印象。
那包袱里想来是要紧东西,那老伯捧在手里急急地去了。杏儿便指着那门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还关着门的?”
妇人笑道:“那是修补古书的地方。寻常也不做买卖,只老师傅们精神头还好的时候接那么一个两个的活儿,是以连个匾额都没有的。”
说着话几人就到了东厅,果然满室新书香。
傅清溪便走到一边书架上开始细看上头陈列的书。夏嬷嬷对那妇人道:“我们姑娘先在这里看一阵子,有劳带路。”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来塞到了那妇人手里。
妇人满面堆笑道:“谢过姑娘的赏,若有事传唤,只同那边的书童说一声就好。”夏嬷嬷朝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几个小书童在那儿立着,便又点头谢过。
桃儿杏儿对书不感兴趣,倒是看着这书厅里的摆设觉着新奇。夏嬷嬷跟着傅清溪走了一会儿,傅清溪道:“嬷嬷不用跟着我,边上歇一会子吧。”夏嬷嬷领了命,退到另一边,也没歇着,只往书架上也认真看起来。
傅清溪一路看过去,若有觉着有趣的,便取下来翻看两页。这厅是专待贵客的,才许如此。前头房子里的那些,都有人管着,要看哪本书,需得请人帮忙拿来,自己却是够不着的,书架前头都有柜台隔着呢。
傅清溪翻了几本,总觉着没什么意思。之后就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把近日上的新书都过了一遍,却是一本都没有取中。只不好意思这么空着手出去,便随意捡了两本,叫杏儿桃儿拿着。
夏嬷嬷见傅清溪意兴阑珊的样子,便问道:“姑娘可是乏了?要不咱们汇了账就家去?”
傅清溪想到一回去又是那样情形,便道:“再看看吧。”
夏嬷嬷便道:“新刻的没有姑娘喜欢的,要不去找一找数术的书看?”
傅清溪点点头。夏嬷嬷便朝那边立着的童儿招招手,果然一个书僮见了赶紧过来,听了夏嬷嬷所言,说一声“稍等”,赶紧往另一边桌子上去。里头的人抬头看了看夏嬷嬷这边,把边上一根细绳拉了几下。
不一会儿,早前带她们过来的那个妇人就来了,听说傅清溪要看数术的书,很有两分诧异,又领着上了楼,到了另一处楼阁。
这楼阁里已经有几个人在挑书了,傅清溪一眼看见了方才那个老伯。只见他正叫人给他从一处极高的高柜里头取书。想是那小僮也少干这样的事,有些畏高,这行动就不那么利索。老伯却是个火爆脾气,比划着叫人下来给他扶住梯子,他老人家自己蹭蹭蹭就上去了。打里头翻翻捡捡拿了四五本书下来,那两个书僮赶紧上去接着,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傅清溪看得不由莞尔,果然有能耐的人多半还有脾气。
国朝重数术,是以数术的学说书籍可谓汗牛充栋,傅清溪略翻了几本看,就觉着,这里大概所有的书都合自己看的。为甚?因为那书上写的她都不知道啊!越发丧气了,又想起徐教习还在女学里夸她的数术来着,真叫人无地自容。
她又不好意思去问人该从什么书看起好,只好捡着听过名儿的,被诸多人赞为经典的选了几本。
取了书到柜台上一总儿结账,拢共七本书,花了三两二钱银子。这就去了三分之一的月钱了,幸好这书不是胭脂水粉,不至于隔两个月就得重新买。
夏嬷嬷付了账,傅清溪一行人又跟着那妇人从初时进来的门出去。刚要蹬车,就见那个老伯也从这门里出来,直接走到门外罩房棚下,从里头牵出一匹大走骡来。叫那骡子站定,他把手里一个蓝布包袱绑到了侧边,自己才跨上去,一声吆喝,那走骡便撒开蹄子走起来。
就在那时候,蓝布包袱一个角滑开了,那个织锦小包袱掉了下来。这乾坤楼前头热闹,东西自骡背上跌下来也没有那么大声儿,是以那老伯却是浑然未觉,只骑着骡子顾自去了。
傅清溪看见了赶紧叫人拾了喊那老伯,跟着的喊了几声“老大爷!你东西掉了!”,也不知道那老伯是不是耳背,连头都没回。傅清溪叫人都赶紧上车,让车夫赶紧赶上去,好把东西给人家。这老伯想来是个仆从,这般包裹的东西若弄丢了,恐怕不是小事。
车夫得令紧跟着那走骡欲追,可是这车虽是马拉的,可到底还带着车,又是大街上,他也不敢太赶快了。且那走骡比车可灵活多了,是以只能紧紧跟上,却是没法子赶上去。
幸好那走骡未往城外去,走过两个街口往里一转,就进了文星巷。
车子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道:“姑娘,那位老人家进了前面的一个小院子。”
傅清溪点点头,叫夏嬷嬷把那包袱递给车夫道:“你去敲门,把东西还给人家吧。”
车夫领命去了。
一会儿功夫回来,那老伯也跟着来了,在外头道:“小老儿谢过姑娘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