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傅清溪赶紧道:“老人家言重了!”
老伯又道:“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小老儿伺候的主人家就在前头,还请姑娘略移贵步,饮碗白水,也好教小老儿郑重一谢。”
傅清溪自然推辞,只道顺便之事,不值一谢。那老伯却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包袱里是两本极要紧的古书,若真遗失了,小老儿自然要得重罚,我家主人失了这珍藏,恐怕还要大病一场。姑娘此举,于我们主仆真是大恩大德,请姑娘一晤,亦是家主人的意思。姑娘放心,家主人原是积年教习,家中也无闲杂人等,并无妨碍的。”
傅清溪听这老伯言辞诚恳,又听说他家主人是位教习,便同意一叙。
如此那老伯引着傅清溪的车驾进了小院,夏嬷嬷同杏儿桃儿方扶了傅清溪下车来。
一下车,傅清溪便觉出这小院子的不凡来。时值隆冬,园中粗砂卵石,苍柏虬松,似有将天地冬意凝聚于此之感。欲待细说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其中叠石堆砂,卧枫立槐都暗合天数,无不妥帖,无不自然,叫人明明人在一园中,却好似置身天地苍茫处。
老伯见傅清溪凝神伫立似有所得,倒觉意外,转而又露欣喜。
老伯笑道:“原想请姑娘屋里坐的,看姑娘喜欢这院子,就请姑娘在这小轩里略坐一会吧。”
说着将众人请进了一处小轩,四面开窗,中间的隔断也都是镂雕的,当此时节却不觉寒冷,想是里头另有机关。
傅清溪落座后,又有仆人端了茶来,老伯笑道:“我们这里少有客人来,难得今日有贵客临门,请姑娘用茶。”
傅清溪略皱眉道:“老人家,未知贵府……”
她正想开口问此间主人的话,就听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客人请了。请恕老朽年迈失礼,因近日身子不适,着不得风,只好在此潦草谢过姑娘送赠失物之恩。还请……咳咳,还请姑娘海涵。”
傅清溪赶紧起身道不敢,此间主人又道:“小姑娘此义举善举,老朽若言报偿,未免有辱姑娘善性高洁。方才听家中老仆言道在数术书厅里见过姑娘一面,想来姑娘也是向学之人。恰好老朽这里有两本粗浅旧书,想赠与姑娘,只当结个善缘。”
他话刚说完,那老伯就从另一边出来,手里拿了个布包,夏嬷嬷赶紧接了过来。傅清溪根本不敢落座,正要推辞,就听那主人的声儿道:“此书名曰《学之道》,讲的乃是治学的粗浅道理。世人只以学之对象为高,却不知道那学之能之高低,才是修炼的紧要处。老朽今日便以此言告诉姑娘,以谢姑娘善德。”
他这话一说,变成这一句话才是谢礼,那书到不算什么了。傅清溪也只好把方才要说的话咽回了肚里。
陌生地方,又有个病得见不得人的家主,夏嬷嬷生怕那症候有什么不妥当,便赶紧催傅清溪离开。傅清溪对熟人尚无话可说,何况对着个见不着面的陌生老者,寒暄两句便起身告辞。
那老伯送她们出来,还对傅清溪道:“那书上姑娘看了若有不明白的,只管来这里问。我们在这里还会待上一阵子的。”
傅清溪只好谢过他的好意,只听着后头传来他家主子声声闷咳,哪里还敢存了日后再“请教”的心思。
第35章 悠然叟
一回到府里,全是应例琐事,好容易晚边清静下来了,傅清溪才想起那书来。
她一问起,夏嬷嬷就赶紧把那个布包拿了过来,又道:“啧,方才我听那老人家咳嗽声,就没了别的心思,这会儿一看,这包布也不寻常,竟是葛纱重罗的,姑娘看看。”
傅清溪接过来一看还真是,心里就有点打鼓,解开来一看,里头两本秋色落叶纹唐绢面的册子,上头并无文字。翻开看时,扉页上写着“学之道”三个字,底下又有“悠然叟”的署名,想是此书作者。傅清溪略看了两页,叹道:“这还是个抄本……”
夏嬷嬷在一旁都看在了眼里,便道:“只看这书的装帧就不凡了,想来今日姑娘拾了的那两本书恐怕真是极要紧的。”——若不然也不会以这样的书答谢了。
傅清溪迟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这可真叫我受之有愧了。”
夏嬷嬷想的却是别处:“这书可实在有些扎眼……”
傅清溪一看也是,这唐绢绣纹面的,若是放在书楼里恐怕得拿匣子收起来。心里想起那老人家的话来,笑道:“嬷嬷,咱们不说这书如何好看有益,反对着个封面想这想那的,叫人听见了笑话。”
夏嬷嬷也回过神来笑道:“可真是的了,还当我们眼皮子多浅多没见识似的。”
一旁杏儿笑道:“嬷嬷这话却错了,若是没见识的,哪里能看出这封皮的不凡来呢!我就看不出来,不过是个好看点的绢子罢了。”
她们说话时候,傅清溪已经展开了书细读起来。“学习一体,学而无习不知真味;习而无学无通其理。”“为学之难,难在为,为者何由,心力也。”
匆匆看过两句,要说有什么体会,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她倒有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便对夏嬷嬷道:“明日请嬷嬷给我裁些纸,同这书一般大小便好,我把这书抄上一遍也罢。”
杏儿道:“姑娘又要抄书!费眼睛费力气,不如叫书楼那边给抄好了送来不是一样?”
傅清溪道:“旁人抄录同自己抄录如何能一样,你真是胡说了。”
夏嬷嬷点头道:“抄书是个好法子,也容易记住。姑娘放心,明日老奴一定会准备妥当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傅清溪就开始认真抄写起来,如此连着抄了两日,也抄了半本多书。这日正待再抄,柳彦姝过来了。
见她又伏在案上,柳彦姝都摇头了:“这都上了半年的学了,还没上够?这好容易年下了才让歇几日,你不趁空儿好好散散,又弄什么东西!怎么了,难不成西京连本像样的书都没有,还要你从这里抄录了寄过去?!”
傅清溪要水洗手,嘴里叹道:“我就晓得,你来了我就别想再干这个了。”
柳彦姝道:“你不是想听些书院的事儿?我刚知道了一桩,急忙来给你报信的,你倒嫌我,既如此,我走了吧。”
傅清溪笑道:“得了吧,要说赶紧说!要不然真叫你憋在肚儿里,看你晚上睡不睡得着觉!”
柳彦姝想争口气一走了之,到底还退回来了,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要不是看在咱们俩打小的情分,你看我理不理你!”停了一会子,想必是把自己劝好了,才又开口道,“春上有千金宴你知道吧?”
傅清溪点头,说道:“不是先生一早说了?若有意参加的,就自己交个作业上去。我是没那心思,到时候去不去还说不定呢。”
柳彦姝压低了声儿道:“我同你说,这回不一样!听说……听说这回有冶世书院的来!”
傅清溪一怔,又皱眉道:“你发烧说胡话呢吧!还冶世书院……这千金宴不过是几家子一起联办的,连个春考名录上的书院都少见,还冶世书院,说梦话呢!”
柳彦姝也觉这话有理,再加上她本来在书院的长短事情上就没甚兴趣,自己皱眉想了会儿道:“那我也不晓得,可这话是真的,难道我还能自己编出来?说是这回千金宴上,会有冶世书院的人来。”
傅清溪笑了:“冶世书院的人来?来做什么?来评审?来参比?还是……还是来吃酒的……”自己说着都乐了。
柳彦姝一甩手:“嗐!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么一句,左右也同咱们没干系。”
两人都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又说起年下的各样事来。
她两个在越家长到如今,平日里就如这家里的姑娘小姐无异,只到了年节的时候就显出不同来。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家家祭祖,她两个外姓人自然没有跟着祭祖的道理。
傅清溪的爹娘没了,她接到这里来之后没两年,祖父祖母也相继过世。只留下一个小叔叔,独自生活不易,就跑去南边投奔了外嫁的姐姐。算来也好几年没有音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