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但凡你不想与我分开,就一定别死!
朱台涟与钱宁带着一众侍卫乘马来到驿馆大门外时,见到一片狼藉。卖干鲜果品和小杂货的各样摊子都歪七扭八,货品洒了一地,小贩们正在议论纷纷地各自收拾。
朱台涟皱眉看了一眼,吩咐一名侍卫:“过去问问出了何事。”说完便一马当先冲进了驿馆。
虽说驿馆里的住客和管理人员都被何锦遣得差不多了,但总还有些打杂干活的人在,何锦那边闹出的动静太大,这会儿已将各处的火家吸引了出来。那边是在打打杀杀,人们好奇又不敢靠近,站在正当院里纷纷议论,陡然见到王长子率人骑马冲进,这些人惶惶然四散退避。
未等冲到何菁所住那所小院跟前,朱台涟便清晰见到院墙之上至少攀着四个弓.弩手,正张弓搭箭射向院内。朱台涟二话不说,先取了挂在马身一侧的弓箭下来,抽弓搭箭射将出去。雕翎羽箭疾飞而出。
一个弓.弩手刚拉满了弓,肋下便中了一箭,当即惨叫一声跌下墙去,与他同在一侧墙头上的另一弓.弩手见状刚刚一怔,颈项也中了一箭,同样跌落墙下。
朱台涟马速未缓,手中连珠三箭射出,三个弓.弩手都应声而落,只剩下最后一个跳下墙去逃走,钱宁在一旁看得颇有些咋舌。往常他没少陪着朱台涟练习射箭,不过那都是站在院里固定地方射着玩,跟这种骑在奔马之上开弓射箭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他也是头一回见识到王长子的真实实力。这才知道,王长子的骑射功力不见得在他之下。
眨眼间朱台涟已然催马来在小院门口,他飞身下马便向院中冲去,本来这种时候韩毅等侍卫应该身先士卒,不能放他最先去冒险,可惜朱台涟一刻也等不及,很自然就将侍卫们甩在身后。
还没等他进门,虚掩的院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人猛冲出来,手中寒光闪烁的刀锋向朱台涟分心刺到。还是身在朱台涟侧后的钱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手臂一扯,才叫他躲开了这一刀。众人尽皆吃了一惊,正欲挥刀还击,却才看清,冲出的这人竟是邵良宸。
邵良宸发髻散下了半边,额前的垂发浸透汗水打成了绺,月白色的袍子上这一块那一滩的都是血迹,清秀如玉的脸上也溅着点点鲜血,简直狼狈得一塌糊涂。这时看清了面前的朱台涟与钱宁,他好像都回不过神,只顾喘着粗气发愣。
韩毅分派手下侍卫们先行推门进去,防着再有人冲杀出来,却很快愕然见到,正屋的四扇扇门打开着,屋里屋外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到处都是鲜血,竟似没了一个活口。如此一看,邵良宸为何成了这样也就好理解了,他是刚经历了一场极度惨烈的厮杀,不但身体几近虚脱,精神也像拉满的弓弦,几近绷断。
朱台涟见了邵良宸这样子,心就沉到了底,妹夫武艺高强都这样了,妹妹还不尸骨无存?当下忙拉住他问:“菁菁呢?她怎样了?”
邵良宸这才刚回过些神来,惶然抓住他衣袖道:“快快,叫人出去追她,菁菁骑马逃出去了,还为我引走了好几个人,说不定已经……”
正在这时,那个被留在门外向摊贩打听的侍卫纵马奔来报道:“王长子,据那些摊贩说,他们看见一名女子纵马奔出驿馆大门,身后有六七个男人骑马追击,一行人转朝东边去了。”
“快,去府里多唤人手,封城找人!”朱台涟忙向侍卫们吩咐,又向邵良宸道,“你且放心,何锦他们是想杀了你,再抓住菁菁,他的手下应当不会伤害菁菁。”
他自也对何菁极为惦记,不会因为知道何锦不打算伤她就放下心,只是看着邵良宸这副就像随时药丸的模样,他又不放心只将他丢给手下。万一等妹妹找回来,妹夫却死了怎办?
“你伤得如何?”朱台涟紧接着问。
邵良宸信得过他,听他那么说也便稍稍松了口气,顿时觉得站都站不住了,一松手就瘫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道:“还……还好,我没事……”
口中说着没事,他却两眼一闭,竟而昏迷了过去。
何锦这一回带来的都是挑选出的亲兵,每一个都曾亲自上阵杀敌,功夫远胜常人,而且他们都听了何锦的话,知道今日的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留下眼前这人活口自己就难免要被王长子追责,也便都发了疯般要置邵良宸于死地。
邵良宸以一敌多已经颇不轻松,想要脱身冲出来还有□□手在外拦截。每一次他大体抵挡开跟前的人想冲出去,都被那四个弓.弩手射的箭又逼回来。那些人竟连误伤同伴都不在乎了,就是抵死要取他性命。
邵良宸只能先与跟前的人奋力拼杀,还是朱台涟射下了墙上的□□手,他才得以杀掉最后几个敌人冲出了院门。神经高度紧绷之时,他只当所遇皆是敌人,才会一出门见到人便刺。
也正因如此,体力与精力都过度透支,精神稍一放松就无法再支撑下去。
两名留下来的侍卫连忙相助朱台涟搀扶起邵良宸。他身上到处都是血迹,衣袍也有多处破损,看不出有伤没伤。
“先将他安置到旁边客房里,安永,你去王府请太医来!”见到钱宁也要跟着其余侍卫离去,朱台涟唤住他,“钱宁,你留下守着二妹夫,我跟他们去找菁菁。”
钱宁望了邵良宸一眼,神色极为复杂:“罢了,还是王长子您守着他吧,有您在此坐镇,余人有了消息也好回来报知给您。您放心,我一定……拼了命得把二小姐好好找回来!”说完就跟着侍卫们上了马,匆匆离去。
见了他这神情,朱台涟也不禁有些触动。先前总觉得钱宁此人暗藏心机,无时无刻不在打着小算盘,对这种人完全无可信任,时刻都需提防,可今日这一路赶来,见到钱宁所表现出的诸般悔恨与焦急,朱台涟觉得那怎么看也不该是装出来的,他对自己的眼力还算有着自信。
如此一来,他头一次对钱宁的看法有了些改观——或许,也无需因为看出他精明,便对他那般提防。
两个侍卫搀扶邵良宸就近寻地安置,朱台涟刚要走,一个负责检视院内的侍卫出来道:“王长子,里面已经没了活口,何锦也已死在了屋里。”
此时暮色已沉,透过敞开的院门见到里面横七竖八的尸首,朱台涟也不禁惊叹:他竟然一个人就收拾了这么多人,而且那还都是上过战场的兵士与军校。
……
夜幕笼罩,安化城早已关了城门,城内却久久没有恢复往日夜晚的平静。
“禀王长子,属下搜索了整个南城一带,无人见到二小姐踪迹。”
“禀王长子,属下自西北一带搜索而来,没得到二小姐消息。”
“禀王长子,属下等先后擒获何锦手下亲兵校尉四人,据他们供述,他们一共出动六人追击二小姐,现今那两人和二小姐的去向,他们也不得而知。”
“废物!你们就是一群废物!”骂出这句话的却不是王长子,而是刚苏醒不多时的二仪宾。
邵良宸早就对这群侍卫的迟钝大有腹诽,今日为着这场剧变精神大受冲击,听见他们这一无所获的奏报,实在忍无可忍:“安化城才多大的一点,想找个骑马冲过街市的女子还找不到?城里找不到,就到城外去找!”
一个侍卫怵怵忐忐地道:“属下已问过东城门的官校,他说今日进出城门的人多,并未留意有没有二小姐在内。”
“那就再到西城门、北城门和南城门去问,一个女子骑着马冲出城门,瞎子才会留意不到!关城门前当值的城门官若是下值了便去到他们家里问!打听到了就赶紧差一个人传话回来,其余人就分头出城去找,不用我再教你们了吧?”
邵良宸确实没怎么受伤,浑身上下就只有背后和手臂上受了两处轻伤,只是体力与精力的透支导致身体虚弱,被灌了一碗参汤下去才苏醒过来,这会儿才刚恢复了少许,吼了几句话便觉眼前金星乱晃,脚下直发软,本还有意亲自出去寻找何菁,结果一下站不稳又跌坐回身后的床上。
朱台涟也在生气自己这群手下找个人都不得章法,正好邵良宸替他骂了,省了他的口舌。
他从床边的坐墩上站起身道:“既然你没有大碍了,我这便出发,亲自去找。”
“不不,二哥你先别急。”邵良宸扯住他的衣袖,“等到这群没头苍蝇打探到菁菁的去向来回报,你再有的放矢地去找更好。不然的话,我一时半刻还出不得门,万一到时消息送回来了,还要差人再去找你,更是麻烦。”
朱台涟也明白这意思,便又坐下,挥手叫侍卫们都出去,劝道:“你先不必急,那四个被捉回来的亲兵不是也说了么?他们得到的命令是生擒菁菁,而且不得伤她,即使菁菁真被他们追上了,也不至有大风险。”
以朱台涟对妹妹的了解,相信何菁如果见到自己实在跑不掉,一定不会毫无理智地与对方拼命对抗,而是会暂且委曲求全不吃眼前亏。是以听说了那四个被擒的乘马官校供述,确认他们被何锦下令不得伤害二小姐,而且没有被抓的官校仅余下两个而已,朱台涟的忧虑就大为降低。
当然,想到那样不入流的小兵可能要对妹妹动手拉拉扯扯,他还是气愤的,不过现在并非沾衣裸袖即为失节的时代,古人并没有把男女接触看得那么严重,什么海瑞见到女儿接受男人送个饼就把女儿逼死,那都是后世编的。
在朱台涟想来,那两个兵若敢对妹妹动手,事后杀了也就是了,大不了给他们用个惨烈些的死法来为妹妹出气,对何菁而言算不得什么无可抹杀的损失。既然死是不会,伤也不会,拉拉扯扯又不算大事,那还有多少可忧心的?
以他猜测,现在何菁最可能的就是正躲在哪里避险,那剩余的两个人是还在附近找她。因为总有军队来来往往,再加上年前出过的那次安夫人被绑架的事件影响,地方官加强了治理,如今安化城内外的治安都相当不错,不会存在什么盗匪歹人碰巧抓了何菁的可能。
算来算去,何菁也没多点风险可担。所以这会儿朱台涟宽慰邵良宸的话,并非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