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文也是气结,这四个手下本就算不得精明之辈,又随着他做惯了那祸害女人的勾当,怕是心底里真都没了分寸,都不知该如何好好对女子说话。
他问:“都隔了这些日子,你还认得清那女子就是小县主?”
葛城苦着脸:“其实认不清了,就是看着有那么点像。”
孙景文不再说话,不管那是不是小县主,反正现在也没处去找了。王爷其实安排得没错,不通过官府,单凭他们几个想在京城找个人出来,根本没有希望,他们又不是厂卫的探子。
所以说,还是趁早放弃,收拾收拾回安化去吧。
他手里捏着葛城捡回来的那支金翅步摇一圈圈捻转,忽然留意到步摇的簪子根部有着一个小小的印记。他忙拿去烛灯之下细看,只见那是刻在黄金上的两个小小的字:“御姚”。
孙景文心下凛然。安化王府虽远离京城,每年还是会得到一些京城分去的御用之物。是以孙景文知道,宫廷御用监打造出的器物都要刻上御用印记以及工匠的署名,金钗上的这两个字就表示它是出自御用监一个姓“姚”的匠人之手。
这竟是御贡之物,使用这种物件的除了像安化王府那样的宗室皇族亲眷之外,就是能得到皇家赏赐的御前红人。
回想着葛城所述的细节,孙景文猛然有了个奇异的猜想——难不成那女子是当今皇上的新宠,就因为酒楼掌柜口中的她“相公”是微服出门的皇上,才不便亲自出面为她撑腰,事后派了个打手来泄愤?
联系到他曾见过的那个像小县主的姑娘,以及在东单一带打听到小县主已嫁了人去向不明,难不成真是小县主攀上了皇上?
外间都传言皇上好色成性,豢养了许多美貌女子在豹房,小县主姿容出众,被皇上看中也不奇怪,但是……
小县主当知自己是朱家女儿,如今的皇上为燕王世系,依照名字“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的名字排行,与安化王朱寘鐇的“秩邃寘台鼒,倪伸帅倬奇”相对照,小县主还比皇上高两辈,该算是皇上的“姑奶奶”呢!
她若跟了皇上,这……不是乱伦么?
孙景文摇摇头,打断了自己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反正人找不到,想也是白想,还是尽快回家为好,倘若今日葛城招惹的真是来头很大的人物,多留一刻更是多一分麻烦。
邵良宸原本计划吃完午饭之后再带何菁在街市上游逛一番,何菁却不敢再在闹事露面,坚持及早回家。邵良宸只当她是被地痞败了兴致,也未多想。
等回到家耗了半日,用过了晚饭,夫妻两人坐在次间炕上闲聊,何菁才犹犹豫豫地说起:“有件事,我其实早该告诉你了,只是因为一直心有顾虑,才没有说。”
见她这般吞吞吐吐,邵良宸几乎疑心她是想明说穿越的事,他问道:“你说啊,如今与我说话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何菁道:“我一直没对你说,其实我与云儿并非亲姐弟,我娘嫁给我爹时,我都已经两岁多了。”
“这事……其实我知道的。”邵良宸狡狯一笑,“你还为瞒着我过意不去?其实该过意不去的是我才对,那会儿决定要娶你,我就曾经易容去到你家周边打听过你的状况,对这些事早就知道了。你可别生气,我都是为了多了解你,更好照顾你。”
何菁问:“那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当年我娘犯疯病之时,常向外人宣扬她是王爷的女人,她女儿是郡主?”
邵良宸一怔:“那倒没有。”他打听的都是她新家这边的人,这边没人见过她娘。
何菁微微一叹:“我想对你说的是,我小时候记事很早,还记得我娘没疯之前曾经说过,她曾是陕西安化郡王府的婢女,也是王爷的通房,我其实是她与安化郡王生的女儿,只因她受不了王府女眷的挤兑,才一怒之下脱离王府私逃出来,跟着一个戏班来了京师。”
邵良宸绝没想到她要说的竟是如此重大的内情,一时吃惊匪浅。安化郡王府,世上竟有如此之巧的事……待她都停下了好一阵,他才醒过神道:“你继续说,还有别的么?”
“还有就是,”何菁转开眸光,“我之所以没有对你说起这事,就是觉得反正我爹远在安化,这么多年都没管过我,想必早把我这女儿抛诸脑后,我也没想过把他认回来。只没想到,近日居然接连两次遇见人来打听我。前一次是一个男人自称是安化王府来找我的,这次,就是今日,那人问我是不是姓何,虽没提安化王府,但口音分明是陕西那边的,很可能也是一路。我不明白,为何安化王府忽然来人找我了。”
“那,你又作何打算?”邵良宸手里轻轻捻转着青瓷杯盖,静静地问。
何菁有些为难,又不能直说自己预知安化王注定造反,只能另寻托词,可面前这精灵鬼又不是个好骗的,她谨慎道:“若说被他们认回王府,对你也无何坏处,不过,我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不想招惹他们。”
“自然是不招惹得好。”邵良宸紧紧接上她的话。
何菁有些诧异,照理说能攀上皇亲对他总还是有好处的,他又怎会否决得这般干脆?
邵良宸的理由十分站得住脚:“有件事我也正准备与你说,皇上告诉我,厂卫得到讯息,安化王近年不大消停,说不定是有意谋反。”
“哦……”原来安化王造反的消息都已传回京了,何菁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转动脑筋分析着自己应该对此呈现一个什么样的反应。那毕竟是个她从未谋面的爹,听说其有意造反,漠不关心也算自然吧?
邵良宸手里拿杯盖当陀螺撵得一圈圈转着,垂着目光,暗自喟叹。他本也在打算将去安化的事对她说明,皇上说十天半月是客套,他总不好真照着半个月拖,现在对她说了,再用几天来做准备,也就差不多该走了。既然话正好说到此处,他也不必再等了。
“我也有件瞒着你的事,正想对你实说。那天我去豹房面圣,皇上交付了我一桩新差事,叫我去安化,为他探明安化王谋反的内情。”
见到她露出讶色与惊惶,邵良宸猜得到她也必是立时想到了这项差事当中的危险,明知对方确实要造反,还跑去人家跟前刺探,当然是风险奇大。但凡引了人家一点疑心,人家必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他的。
“我不能瞒你,我先前办过的所有差事都加在一起,恐怕也没有这一桩风险更大。此次去了……我没有把握还能好好回来。”
何菁紧紧盯着他,双目几乎眨也不眨。
邵良宸强忍心头绞痛,暗暗吸了口气:“先前对你说我办差危险,一着不慎便要害你做寡妇,那都是吓你的。但这次不是,这次我真的没把握全身而退。你也要在心里做个准备,万一……”
他顿了顿,“这么说吧,倘若能提早几天得知皇上会派给我这个差事,我都不会娶你。”
何菁静默良久,才轻声问:“不能不去?”
邵良宸摇摇头:“不能。”
何菁沉吟片刻:“你说,若是我随你同去,可会对你有所助益?”
她最先想到的竟是这个,邵良宸有些讶异,一时默然未答。
若能有她相随,自然对他会有帮助,别说她这双眼睛必会成为他的极大助力,光是携带妻室这一条,亦可大为降低自己被对方怀疑的可能。可是……
他稍作迟愣,就很坚决地摇了头:“既知风险奇大,我怎还能拉你同去?”
何菁语气执拗:“怎不能了?咱们是夫妻,理当同甘苦共患难。”
邵良宸微蹙起眉,语气硬了些许:“你去能做什么?难不成咱们去替你认亲?别瞎想了,认下一个要谋反的藩王亲爹,以后不定会有多少麻烦。”
因对明史感兴趣,他看过的相关书籍不少,很清楚记得一处记载,安化王朱寘鐇谋反被诛之后,连他孙子逃到一座庙里做了和尚,都被官府追踪而至,最后皇帝发慈悲没有杀,但也将其拉去凤阳关了禁闭。
眼下安化王府在找她,若是顺水推舟认下这门亲无疑是打入王府最顺畅无痕的方式,可是,先不论将来会有何样麻烦,他根本不想叫她牵扯进来。连被这差事牵累,没机会好好宠她了他都嫌愧疚,怎可能情愿叫她跟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