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尽力学着京师口音,还是带着明显的西北腔调,何菁心头震动,想起了那个曾自称来自安化王府的人,不论是因为那个,还是因面前这人一看就不像善类,她都不想兜搭,道了声“不是”扭头便走。
那人却一步抢到前面挡住去路:“别急着走啊,跟爷多说两句话又怎么了?”
“让开!”何菁冷喝一声,又要绕过他走去。
那人竟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你急什么,问你句话能叫你少块肉是怎地?”
何菁做了十九年穷丫头,各色坏人也遇见过不少,还是头一遭遇见这么胆大妄为不讲道理的,竟然大街上就敢与她动手。她头皮发炸,用力一挣,手虽挣了出来,却因用力过猛,将发髻上插的金翅步摇甩了出去。
她连忙欠身去捡,那人抢先一步把步摇抓在手里,笑嘻嘻道:“你老老实实回答哥哥的话,哥哥高兴了就还你,怎样?”
何菁不禁犹疑,她多看这人一眼都嫌恶心,可又舍不得那步摇。忽然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自她身后的盈福楼大门快步而出,来到跟前道:“干什么,我们酒楼上的贵客你也敢冒犯?再不快滚,留神我叫五城兵马司的老爷们擒了你进大牢!”
那人神色一凛,不觉退后了两步。掌柜不再理他,转朝何菁拱了拱手:“夫人请进来,您相公正候着您用饭呢。”
何菁猜得到是邵良宸自楼上看见了这桩变故,特意托掌柜来替她解围,当下也不好叫掌柜替她讨要步摇,只好随着掌柜回转酒楼。
一到楼梯口,便见到邵良宸正等在面前,见了她来便携起她的手,拉她上楼。
掌柜驻足在楼下看着,忍不住小声奚落:“自家媳妇被人调戏还连个面儿都不敢露,可见兔儿爷都是这种德性。”
邵良宸拉了何菁回到二楼单间,按着她的双肩叫她坐在桌边,对她道:“我不好亲自去街上与人冲突,只好拜托掌柜代劳。”
何菁看着桌上已然摆好的酒菜,抚了抚胸口道:“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不在意。只可惜了那钗子……”
就他这副长相,若是跑去街上与人打上一架,得叫多少人记住他?纵是往日执行任务时他都易容,也不好做这么引人注目的事。何菁一点也不怪他,就是不甘心被那坏人捡走了步摇。
她刚喝了口茶压惊,转头一看,却见邵良宸已在瞬息之间换了一套装扮——摘了头上发冠换了块粗布方巾,脸色涂黑了一层,下颌多了一大把浓密虬须,完完全全就成了另一个人。
何菁差点把茶都喷了。这才叫大变活人啊!
“所以想要为你出头,我也不能用本来面目。你等着,我片刻即回。”邵良宸将外面的长袍“呼”地一声甩掉,露出里面一身灰布短打。
何菁忙来拦他:“我又没吃多点亏,为这点事害你惹人注意就不好了。”
“我若是连这种事都不能为你出头,就不必活了!”邵良宸说完就一扶窗台,纵身跃了出去。
何菁连忙扑到窗台,见到他的身影飞快朝街道一方奔了过去,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她不安地朝周围看看:就算他易容了,可从当街窗户跳下去打架斗殴,就不怕引人注意么?
她是没留意,其实二楼与一楼之间有着一道二尺多宽的房檐,人邵良宸是出了窗户先跳到房檐上,转过墙角去到楼头侧面顺着一处墙垛下的地,他早习惯了隐匿踪迹,怎可能做那种当街跳楼的高调行径?
再说他还有恐高症呢,古代的楼层可比现代高得多,让他直接跳他也不敢。只因他动作极为迅捷,才令何菁以为他是当街跳楼。
何菁的视线被隔间打开的窗子挡着,只听见街道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瞩目,肯定是有人在那边冲突动手。她见识过邵良宸的身手,还是难免挂心,既怕他吃亏,也怕他引人注意惹上麻烦。
提心吊胆地等了不多时,猛见人影一晃,邵良宸已回到窗口。
何菁吓了一跳,瞠目道:“你是从哪里上来的?”她以为回来时他怎么也得走门了。
邵良宸翻进窗台,朝窗口侧面一指:“那边有处墙垛正好攀援。爬墙这种事若都难得倒我,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他三两下抹掉胡子,拿火家留在桌上的热水手巾擦净了脸,甩下那件短打。
何菁捧了他的外衣送上前问:“怎样?”
“胳膊应该是断了,”邵良宸接过外衣来穿,见她盯着自己胳膊,不禁失笑,“是他胳膊断了,两条应该都断了,肋骨怕也有了裂缝,包他一百天生活不能自理。我看见有五城兵马司的步快现身,就尽快撒手溜了,不然的话,至少还要叫他再掉几颗牙齿。”
何菁松了口气,看看他空着的双手:“我那钗子呢?”
邵良宸微怔:“没留意。丢了就丢了,被那种臭男人碰过的东西,你还有心要啊?真喜欢,回头打个同样的。”
何菁蹙紧眉头:“那可是金的呀!”
邵良宸啼笑皆非:“才恁小的一个,你缺这一支金钗是怎地?”
何菁愁眉苦脸地咕哝:“那是你……是你亲手给我戴上的。”有纪念意义。
邵良宸二话没说,抬手将她头上的另两只蝴蝶簪子抽了出来,重新给她插好:“那,这两支也是了,回头你那些首饰我一样样都给你戴一遍,就别心疼丢的那一个了,成吗?”
看着他这副哄孩子式的温柔神气,何菁“嗤”地一笑,踮起脚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论方才再如何对他不能替她出头表示理解,她当然还是盼着他能护着她,能替她出气,有他在,她真是前所未有地踏实安心。
第29章 言明身世
邵良宸揽着她轻轻摇了摇:“吃饭吧,菜都凉了,不能因为那个地痞就坏了咱们吃饭的兴致。”
“嗯嗯,”何菁随着他在桌边落座,拿起筷子先挑了最大的一颗清炒虾仁放到他碗里,“你那些易容用的东西,还随身带着啊?”
“是啊,只要出门就带着,说不定何时便会用得上。”邵良宸执起青花酒壶,给两人的酒盅里都斟上清香鲜甜的果酒。
他没忍心实说,随时准备易容,其实是提防着被仇家认出来生事,他亲手搞垮过那么多权贵之家,砸过数百大小人物的饭碗,保不准其中有哪个眼尖的看出过他的行迹。万一其中有个也像她这样慧眼识人、却没她品性良善的,他就可能迎来大麻烦。
何菁随着他饮酒吃菜,话题闲扯,心里却忍不住去想:也不知安化王府的人为何忽然要找我,看来我近日还是少在外面露面的好,省得招惹麻烦。
她抬眼看看邵良宸,不禁迟疑:或许这事,我该告诉他的。总不该叫他娶了我,连我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啊……
当日晚间,孙景文京城宅邸的一间厢房之内,葛城躺在床上,鼻青脸肿,两条手臂都打了夹板,疼得直呻.吟。
孙景文坐在一旁凳上,望着他哂笑:“我一个劲儿告诫你们,这里是天子脚下,叫你们别去惹是生非,你们就是不听,这就叫自讨苦吃!”
葛城哼哼唧唧地道:“我这也是……也是急着给您找着小县主。一时心急……”
“你把人家当做小县主看,还敢调戏人家?你长得是人脑子还是猪脑子!”孙景文厉色骂道。
葛城似感委屈:“我没……没调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