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往里面一瞧,她心里先点了点头。原来还想着旧城城南这边能有什么好绣庄,今日来看才觉得并不比自家原来住的北皮市一带来的差。绣品精致,绣庄摆设装饰也很清雅,其间走动的活计也很勤快知眼色。
她这才想到这彩秀坊虽然在旧城城南,却是有很多分铺的大绣庄!不只是扬州还有两家分铺,就是江南一带也多得是他家的营生。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回。
旁边的伙计很懂事,看她逛的差不多了才凑上来道:“姐儿看着眼生,恐怕是第一回来咱们绣庄的吧?这边有年轻姐儿们最喜欢的汗巾子,是最新的样子流行的不得了呢!您要不要看看。”
察言观色是伙计们的看家本领,这伙计将张姐儿上下一睃就知道这个姐儿家里并不富裕。那些几十两银子一件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掏钱的,也就是小东西能够花钱。而他推荐的汗巾子如今正热卖,倒也不算错。
听伙计的话张姐儿并没有拒绝,她对现如今扬州最新最流行的样子还是很有兴趣的,就是不能买,看看、看看又不会怎样。
一边看着这些精巧至极的活计,一边问道:“你们绣庄收不收活计?”
“收、怎么不收呢!”伙计连忙道。
除了极个别的绣庄,大多数的绣庄都是会从外面收活计的。
听到伙计说的这么干脆,张姐儿心里高兴了一些——虽说都是收活计的,但情况有不同。有的绣庄可没有这么干脆!他们往往做出一副爱要不要人憎鬼厌的样子,就为了把价格往下杀一点再往下杀一点。
虽然不知道这家彩秀坊是什么做派,但至少现在看起来并不讨厌,算得上是上上签了。
于是张姐儿拿出蓝布小包袱,把里面的绣活儿给伙计看:“小哥烦请看看这个,算是个什么价格。”
刚刚说话的时候干脆又礼貌,这是伙计学的好,始终是见人三分笑,讲究和气生财。这会儿和生意相关又不同了,再不能轻轻松松放过。于是拿起绣活儿,翻来覆去地打量。
末了道:“姐儿这活计做的熟,也算是样子时新,可是比起上上等的绣活还是差远了。要说看价钱评定,这最多也就是个中下等。”
其实这也算是不错的了,这些绣庄往外收活计又能遇到几个赵莺莺那般的?大多数都比不上绣庄绣女做的,只能算是下等,也就是刚刚达到绣庄收活计的标准——这样的其实就算是普通姑娘中的佼佼者了。
张姐儿听了,眉毛一扬想要发火,到底忍住了后带出笑意来:“小哥,你再仔细看看,哪里就是这样了。我过去都是在城东那边住,那边卖绣活儿都算是中等、中上等,这一下落到中下等怎么可能呢。”
这话其实不太真,她的活计做过中等,可是就是那么一两回而已,更多时候就是中下等下等这样。只不过现在谁能来拆穿她,肯定是由得她自己来说了。
绣庄的伙计见年轻姑娘多,可不是旁的铺子小年轻,一个漂亮姐儿带几分笑说几句软化就会动容的。伙计只把手一摊:“那您还是送到之前的铺子去罢,我们铺子确实只能当中下等活计来收。”
说真的,现在绣庄对于这种活计其实也是爱要不要。现在扬州城里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了,绣庄的大头仔上层人家那里,所以还可以。可是类似于这种下等的活计,那是卖给普通人家,可不好卖了!
张姐儿正待说什么,忽然看到门对面本来闲站着的活计殷勤上前到门口接人:“哎哎,这是崔七奶奶来了!这可稀奇了,您不是夏日里不做活计的?还是今年有空闲打算坐一坐?您这边坐着,我去给您上茶!”
张姐儿瞥了一眼,看到伙计把一个美貌少妇请到了座位旁边坐着,然后忙忙地区倒茶。一直站在柜台后面八风不动的掌柜也出来了,半弯着要和那少妇说话,神态和煦非常,说不上低声下气,至少是有一些讨好的意思的。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子,头上梳着精致的望仙髻,首饰却不算夸张。也就是一支小金钗,两朵珠花而已,素雅家常。上身着一件月白色圆领斜襟绣璎珞花纹宽袖衫,下身一条浅紫色折枝玉兰裙,一双湖蓝绣花鞋露出一点鞋头穗子边边。
看得出来算是个殷实富裕人家的少奶奶,可要说大户人家却又算不上了。于是疑惑问道:“那是谁家的妇人,你家铺子上下竟然这样奉承,难不成是大户人家府邸里买办娘子?”
在张姐儿看来,能让绣庄如此看重的那当然只有大主顾了。随身连个丫头都没有带,打扮也不如何奢华,自然不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于是她一下想到了那些深宅大院里管着采买的管事、买办,他们也是绣庄的座上宾呢!
伙计听了后就笑道:“姐儿说自己是新来咱们这边的,那自然是不认得。那位奶奶是崔家七奶奶,家里男子汉是这条街上崔家酒坊的老板——崔七奶奶的绣活儿手艺算是咱们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好,有些时候绣庄绣娘都做不来的活就得去求她。对这个想,平常掌柜的自然也会好声气一些。”
第216章
赵莺莺才跨进彩秀坊, 就有认得的活计过来接她。笑容满面地把她引到了坐处又去倒茶,这时候掌柜的也出来了, 笑问道:“崔七奶奶过来有什么事儿?难道是想问活计来做?”
说真的, 真正知道赵莺莺有多少钱的, 除了赵莺莺自己外, 恐怕就只有彩秀坊的两任掌柜了。就连赵莺莺她娘, 因为赵莺莺如今已经不在家生活, 也很不清楚呢!
所以掌柜的其实挺诧异的, 赵莺莺不喜欢夏天做活儿——其实绣娘都不喜欢夏天做活, 只不过赵莺莺有得选, 很多绣娘都没得选而已。赵莺莺有条件不再夏天做活, 而且这是之前就已经说过了的,这时候赵莺莺却来彩秀坊, 他实在不知道为了什么。
赵莺莺赚的钱不少了, 她自己又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按照她过日子的方式, 几辈子也花不完那些了。之前几年就是因为这个,她始终没有在夏天接过活儿。
赵莺莺摆摆手道:“夏日里不好做活计,半天也做不出个花来,算了吧!其实今天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打络子打结子的线不全了, 过来各种都买一些。掌柜的不用管我,我自己去看。”
做惯了活计的人如何能闲下来,赵莺莺不绣花了就做别的。每日除了看看闲书话本子消遣, 也就是打打络子做做绢花。最近她迷上了用打络子的方式做头花,也就是把络子和绢花合二为一。手头上的各种粗细线用去不少,今日是来补充材料的。
掌柜的听说赵莺莺是来买东西,便叫过了一个伙计:“待会儿崔七奶奶买的线给免了价银!”
打络子打结子用的线耗费是有限的,说起来也就是金线银线孔雀线等几样特殊的线要贵一些而已。只不过从掌柜的经验来看,赵莺莺并不是一个奢侈的人,自家用的东西用这些特殊的线也很少,所以他乐得做人情给赵莺莺免了价银。
至于说赵莺莺会不会仗着他这一句话就胡乱买一些贵的,他倒是不担心。就是一般的人也很少会做这种没眼色的事情,何况赵莺莺是个通透懂礼的。掌柜的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在这件事上‘乱来’。
赵莺莺当然不肯这么平白无故受人好,连忙推辞,来回推脱了几句,到底无法还是受下了。不过她的内心负担也不是很重,就像掌柜的想过的那样,这种打络子的线如果不可以追求奢侈,耗费是有限的。
被掌柜的叫去的正是和张姐儿说话的那伙计,他连忙应了一声:“知道了!崔七奶奶要什么线就和我说,那边的货都是我放的!”
说了这一句,他转头笑着对张姐儿道:“姐儿您看...您这绣活儿?”
张姐儿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让她快点决定要不要卖掉绣活儿,他还有别的事儿呢!
张姐儿瞟了一眼赵莺莺,撇了撇嘴——她虽然不认得赵莺莺,却是知道她的。这个知道是因为伙计口中的那位崔家酒坊的老板崔本。
她家刚搬来不过多久就因为兄长有同窗来家里吃饭出门打过酒,当时就撞上了这位酒坊老板。这位老板手下的伙计就够不解风情的了,他在这上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竟当她不存在一样。
这也没什么,只不过张姐儿就此对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打听过他是谁,也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巧合的是他就住在她家新家斜对面,所以她要是真想知道对方的一些事情是很容易的。
她知道他不只有一家带酒坊的酒铺,还有一家酿酒作坊在城南那边。他常年和大户人家,以及往来南北的酒商打交道,生意做的很是不错。发展了这几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左近头一等的人家了。
当然,这其中总免不了关于他老婆的传闻——规矩守礼、温婉良善、善于持家、友爱族人等等关于主妇的好字眼都往她身上堆,以至于张姐儿都要嗤之以鼻了,世上哪有那样十全十美的妇人。更何况还有被提及的最多的一条,那就是生的十分貌美。
说实在话,只有话本里和戏台子上才会动不动有一位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同时才貌双全的小姐。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容易见到一位‘真仙’!大多数都是凡夫俗子,平常男女而已。
也因为传闻中这位妇人不爱出门,平常只在家里呆着,她又没什么借口可以拜访人家。所以到如今虽然是斜对面的街坊,这时候看见了竟然不认得。
看到赵莺莺这位崔七奶奶的时候她不得不酸溜溜地承认,虽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夸张,但现在看得出来的部分还是基本符合所说。又想到崔本不解风情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平衡了——再好的女子也没有配上好人呢!还不是一样和一个完全不会知情解意的傻瓜过日子。
但是转念一想,以崔本的出息,现在就很有钱了,说不定以后会更加有钱。生的也不坏,若是脸色好看一些,说他是个俊秀后生也使得。这样来说,不是这妇人运道不好,竟是还不错!
若是让张姐儿嫁人,她也愿意嫁个崔本这样的,而不是她哥那样的。空有读书人的名头,可是那顶什么用?这种斤斤计较、整日茶米油盐的日子她实在是过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