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他们两人站定,净涪佛身才收回了手来。
那父亲自己才刚站稳,都来不及查看自己的情况,便急急转头,去细看他身后那儿子的情况。
净涪佛身动作相当快速,他儿子虽然反应慢,身体协调、平衡能力差,却也什么事情都没有。
就是被吓到了,有点惊魂未定。
仔细察看过后面儿子的情况后,站在前面的老父亲才重新转过身回来,躬着身低着头,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那嘶哑的声音里,透出带出的,是满满的疲惫、惶恐和卑微。
净涪佛身一眼便能看出,这父亲……是习惯了。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不管是不是他招惹的祸,也不管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习惯了先道歉。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卑微和讨好,很让人不忍。
没有被生活一遍遍磋磨过的人,不会有这样的一种习惯,也不会有这样的卑微。
然而,就是这样卑微的人,却牢牢地将他身后的人护在了怀里。
净涪佛身抬手将这老父亲扶起。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老父亲才看见了净涪佛身的那一身僧袍。
他当即就舒了口气,也才敢抬眼去看人。
便是知道面前这人是僧侣,应该不会对他们两人有恶意,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一寸寸抬起眼皮子,将目光小心翼翼地从下方抬起,往上艰难攀上面前这人的脸庞,到达那人的眼睛。
净涪佛身也正放落了目光看他,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意料之中的,不过是目光的短暂碰触,那父亲就像被什么惊吓到一样飞快地收回目光。
活生生的一只惊弓之鸟。
净涪佛身耐心地等待着。
那父亲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面前僧侣的其他动作,才又大了一点胆子,再度抬起目光去看净涪佛身。
如此几番闪躲之后,那父亲才让他自己的目光和净涪佛身的目光接上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但很快的,他又重新放落目光。
“这……这位师父……你……你拦下我们父子……是有什么……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也都是哆嗦的,净涪佛身知道,这真不是冷的,而是怕的。
也是说完了这句话后,那父亲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寒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暖烫暖烫的空气。
像是有谁,将他们拉入了一个暖屋中。
冰寒似刀的风没有了,空气是暖的,暖得让人骨头都疏散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转眼回去看他身后的儿子。
他儿子倒比他更快感觉到这个事实,正好玩地将他的两只手从薄薄的衣衫里探出,左右上下地挥舞着。
玩得高兴,又见他爹回头看他,他便就高兴地“啊啊啊”了好几声,似乎是在跟他爹说着些什么。
这位老父亲看着自己儿子脸上一整个月都没再出现的笑容,心里酸酸涩涩的,都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他儿子不太明白事情,但似乎懂他此刻的心情,渐渐地收了脸上的笑,收了舞得高兴的手,转回来拍着他老父亲蓬乱的头。
就像他老父亲很多次对他做的那样。
但他到底不知事理,下手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没甚规律不说,更重要的还是他手上动作没轻没重的,拍得老人头都有些痛。
老人没呼叫,而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见他老父亲笑了,他也才重新露出个笑脸来,还左右前后地摆动着他的手,自个儿玩得高兴。
老人见他乖顺,很松了口气。
他再一次回过神来,却是摒住了呼吸,还低身跟净涪佛身问道:“对不起对不起,让师父您久等了。”
净涪佛身摇摇头,眼中那丝浅淡的悲悯悄然收起,换上了些许笑意。
老人这会儿抬眼,正看见那点笑意,不由得再次松了口气。虽然他整个人还没有彻底放松,但那张写满风霜、苦难和倦乏的脸已经舒展了些许。
他又问面前这个很好心的年轻僧人,“师父,您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目光看过面前的年轻僧人。
面色是红润的,眼睛是柔和明亮的,身上穿着的衣袍看着也单薄,但那料子像是泛着光一样的柔软顺滑,怎么也不像是艰难的样子。他又有什么事情呢?
净涪佛身微笑着合掌,弯身和这一对父子拜了一拜。
那老人知道这年轻僧人是在向他行礼,但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僧人会跟他行礼?
他……
他就是一个家贫妻病子弱的农家老头子而已。这位一看就很了不得的年轻僧人怎么就……怎么就跟他见礼了呢?
因为太惊讶,也因为很不理解,老人没来得及往侧旁躲闪,直愣愣地就受了净涪佛身这一礼。
净涪佛身尚且没有怎么样,这老人先就自己吓着了,又连连弯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