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华服、精舍美婢、骏马烈酒、宝刀长弓,贾政终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以风流姿态闻名帝京。
繁华往往是短暂的,一声枪鸣打破了帝京平静,也打碎了贾政梦境。
太子于京郊猎场起兵谋逆,一同秋狩的皇子大多卷入其中。身为太子伴读的贾赦已被拘禁,更可怕的是,荣国府的顶梁柱贾代善为救驾重伤,危在旦夕。
当慌张的小厮满脸泪水找到龚楼来的时候,贾政如寒冬一盆冰水浇在头上,梦醒了。
闹市不可纵马,贾政弃马狂奔,清晨的街道纷纷往后退。
门房看着他回来,要哭不哭喊道:“二爷,您可算回来了。”往日门房也这么作态,高声提醒里面的下人赶紧给老太太、太太报信求情,免得又让老爷抓住一顿打。今日却如此情真意切,荣国府两代家主接连受挫,现在只有贾政一个男丁了。
“哭什么,父亲吉人自有天相,都收了眼泪!”贾政大步进了荣禧堂,却见丫鬟婆子围着哭成一团,当即冷声呵斥。
太医坐在床边诊脉,在如今家家皆有伤员的时候,能请来一个太医,是皇帝的额外恩典。老太太和太太担忧的捏着帕子等在旁边,听贾政这话,强行止了眼泪。
“老太太、太太、二公子,国公爷箭入脏腑,穿透肺叶,失血过多……”
“能治,对吧?”老太太颤声问道。
“其他箭上有倒勾,国公爷这支也一样,若是拔箭,恐带动伤口,出血过多,神仙难救。”太医为难,国公爷的伤若是拔箭血液喷涌止不住当场亡故;若是不拔,最多坚持三天,依旧是一条死路。
贾政顾不得什么,单膝跪在床前,插着空子给贾代善诊脉。
“太医,若是效仿昔年华佗,以麻沸散镇痛,用小刀割开肌理,可否不伤动脉取出箭头。”
“难。本官不精外科,麻沸散计量难以拿捏,割开肌理、避开血脉对人体构造必须知之甚深,本官不能。”
“谁能,我去请!”贾政急问。
“陈院判或能。”
贾史氏的心落入失望,“陈院判只为陛下、太后诊治,又在此关头,怎会有空来荣国府。”陛下也受了伤,宫中龙子皇孙经此大难,伤的人还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去请!”贾政起身就要出去,恰巧,贾代善在这个时候醒了。
“不用去。”贾代善吃力抬起手,示意贾政近前俩。太医会意退出卧室,这是给病人交待后事的时间了。
“我去,念旧情,保老大,要懂事。”
贾政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是想用一条命,用救驾之功提醒陛下,荣国府从来没有参与太子谋反。即便贾赦是太子伴读,□□国府仍旧忠心耿耿,也希望借此机会保下贾赦。最后叮嘱贾政要懂事,以后没人能护着这个小傻子。
“孝顺……对不住。”贾代善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娘和憔悴的妻子,再看看娇宠半辈子的小儿子,若他去了,荣国府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爹,别说丧气话。请不来太医,我自己干!您不是总夸我聪明吗?我医术学得很好,真的,我给你开刀,保证药到病除。”
贾代善摇头,没用的,这不是医术的问题,是贾家卷入谋逆大事,如何全身而退。只有牺牲他这个家主!贾代善相信自己的儿子没有参与,可陛下相信吗?对陛下而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荣国府经不起这样打的损失。若真要用鲜血抹平皇帝心中间隙,那就拿他这条老命去吧!
“爹,你信我,我真的能做。我很厉害的,你信我!”
贾代善依然摇头,气喘嘘嘘道:“提神药。”
这个时候怎么能提神?他需要的是静养。
贾政终究不是单纯的纨绔子弟,在这危急存亡之时,舍自己,护家族,才是一家之主的正确选择。
贾政含着泪去配药,家里下人全被他挥退了。下人们也知道事态不妙,安分缩着,不敢冒头。
贾政不知道贾代善和老太太、太太交代了什么,等他回来的时候,两个女人已经能暂且止住眼泪,忍悲行事。
“政儿,你服侍你爹。老太太,我扶您回去休息。”贾史氏照料老太太歇下,吩咐大儿媳管好孩子们、管好自己的院子。而她,要撑起主母的派头,震慑那些趁机作乱的下人。即便家主倒下了,当家夫人还在,荣国府乱不了。
三日后,一代将星、荣国公贾代善薨,遗折摆在当今陛下案头。
第73章 假正经5
遗折递上去, 久久没有反应。反而,宫中传出了太子自戕的消息。
贾政不知是好是坏,长期远离朝堂,对朝廷人事、政务均不清楚,遇事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陛下仁慈。从未如此深刻感受到雷霆雨露, 皆是君恩。除了祈求恩典, 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皇帝旨意未下, 贾家连丧事都不好办。
“老太太, 老爷的身后事怎么办?”贾史氏一身缟素, 红着眼眶问道。
“政儿, 你说呢?”老太太虚弱得斜靠在软榻上,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明知有活命的可能却放弃, 已经带走了老太太大部分生机。若不是挂念着还在天牢的长孙, 老太太早已坚辞不住。
“办!照常办!”贾政冷静道。如今荣国府只能靠他撑起来了, 贾赦折进天牢, 几个侄儿尚在垂髫。一家子老弱妇孺,除了他, 还能指望谁。
“那丧贴……”
“我写,我亲自去送。”贾政接口道:“奶奶、娘, 你们放心,荣国府跨不了。爹多年来忠心耿耿,陛下不会忘记。我更信大哥, 信我们荣国府的家教,大哥肯定不会附逆。上有陛下英明,有司不敢攀咬。只要我们没做过,陛下会还我们清白的。”
“希望如此。政儿,现在只能靠你了,你要撑起来啊。”老太太轻声道。
“是,必不负重托。”贾政跪地磕头,缓缓退了出去。
贾史氏忍着伤心,配合贾政开始办理贾代善的丧事。趁机作乱的下人早已被贾政雷霆手段肃清,灵堂很顺利搭起来了,只是来吊唁的人太少。
往好了想,京中出了这样的大事,高位显爵之家,谁家没有亲人过世、受伤,怎么忙的过来。现实一点,比如贾政往修国公府送丧贴,是大管家出面接待的。大管家很客气,只说修国公府几代主子都受了伤,内宅女眷也受到惊吓,实在无法亲自接待,贾政也表示理解。可往日,即便是上门讨论胭脂布料,也是当家太太作陪。
官宦人家做事,都讲究体面。没有不给进门之类的下作手段,可只需要派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应付,再辅以异样眼神,足以气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可贾政不是公子哥儿,他忍受过太多寂寞和屈辱,也见识过太多风云变幻。如今不过人之常情,到了危急关头,方知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