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宁转过身来,清澈的眸子闪着盈盈水光,像清晨雨露下绽放的花朵,春香怔忡了下,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春香,我......我不想给相公惹麻烦,我,这就走。”说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下,她胡乱的抹了抹泪,兀自道,“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陆琛说,他注定娶不了她,她该找个干干净净的人成亲,而她,又何曾是干净的?
雾宁看了眼春香,又看了眼边上的竹香,缓缓低下头去,继续收拾衣衫,但想起陆春给她的行李不过寥寥几样东西,而这些都是嫁给谢池墨后置办的,她一时犹豫起来。
另一边,被门房拦下的楚阗掉头疾走,雾宁登不上台面,谢家在京城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至于谢池墨如今的位子,恐会被人取代,他来边溪主要查官银被劫之事,马文才被谢池墨杀了,他若在边溪和谢池墨争相不下,万一皇上心血来潮派他顶替谢池墨留在边溪该如何?
之前他只想着如何奚落谢池墨,此刻才把里边的事情想明白,边溪条件艰苦,他可不想留下。
琢磨清楚其中利害,回到县衙,吩咐身边的人收拾行李即刻启程回京,小厮不明所以,谢池墨后宅乱了,边溪人心不稳,正是和谢家一较高下的时候,楚阗如何想着回去了?小厮想不明白,凑上前小声道,“主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关于雾宁的图册已经派人送回京城了,楚阗留下主持大局才是,这一走,整个边溪又是谢池墨说了算了。
楚阗斜了小厮眼,蹙着眉头道,“你懂什么,太后可不如面上和蔼,睚眦必报着呢。”谢池墨这门亲事是太后首肯的,以太后的心思,哪怕谢池墨是自己作死她也会为谢池墨拉个垫背的,他可不想成为谢池墨的祭奠品。
何况他是文人,被调遣至军营,不是徒增笑话吗?
他语声刚落,就听一道喊‘救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楚阗眉头一皱,正欲出声呵斥,就看方才送图册出去的小厮踉踉跄跄跑了回来,衣衫凌乱,嘴角残着血丝,好不狼狈。
楚阗眯了眯眼,心里涌上不好的感觉,小厮越跑越近,喊道,“大人,救命啊,谢世子疯了,他在城里到处杀人呢,大人,救救奴才啊。”
到了近前,小厮面色惶惶,噗通声跪了下去,磕头道,“大人,您写的信和图册全被谢世子拦下了,他如今下令封城,老百姓们都出不去了,官兵们带着人,挨家挨户搜查呢。”
小厮惊恐万分的回望着身后,好像后边有什么追着他似的,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漆黑的瞳仁因着恐惧快速收缩着。
“没出息的狗东西。”楚阗抬腿踢了他一脚,怒道,“在京城什么没见过,竟被吓成这副样,他谢池墨再只手遮天,能跑到县衙闹事不成?我就不信他敢。”
小厮咽了咽口水,不知该怎么说,要是楚阗见了街道上官兵们的阵仗就知道谢池墨敢不敢了。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道戏弄的声音,“闹事我不敢,但若有人居心叵测,和敌国的奸细狼狈为奸,我身为边溪城首领就不得不过问了。”
说话间,外边涌来一批官兵,小厮面色煞白,爬到楚阗脚跟边寻求庇佑。
楚阗恨其不争的踢开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来人,心下鄙夷,家世显赫仪表堂堂又如何,千挑万选出来的媳妇竟是那等低贱的身份,别说丢谢家的脸,京城所有世家都蒙了羞,他凝视着由远及近的谢池墨道,“不知谢世子有何贵干?”
天气寒冷,谢池墨浓密的眉毛罩上了厚厚的冰霜,阴寒至极,楚阗垂目扫了眼地上的小厮,突然向前一步,大有护短的意思。
而谢池墨比他速度更快,微微扬手,身后立即跑出两人,不由分说上前拉着小厮往后,楚阗面色不愉,“谢池墨,你干什么?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他是我楚家的人......”
谢池墨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怀疑他泄露我国敌情,抓他回去审问,他是你楚家的人就更好办了......”谢池墨挑着眉,眼神挑衅十足。
楚阗脸色微微一沉,“你什么意思?”
谢池墨耸肩,吩咐把人带下去,又命人搜查房间,似乎把楚阗当做奸细似的,楚阗脸色铁青,“你是把我当做敌国奸细了是不是?”
谢池墨懒得应付他,他的人已经推开门进了屋,将里边搜得乱七八糟,茶杯瓷瓶噼里啪啦响,见人出来朝他摇头,他才斜了楚阗一眼,“楚大人说笑了,我要真有那个意思,你......”他指了指不远处被堵住嘴的小厮,淡然道,“你就该是他的下场了。”
丢下这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态度倨傲,嚣张至极。
气得楚阗忍不住破口大骂,但碍着眼下的局势,生生给忍住了。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跟酷夏的暴风似的,卷起阵阵沙暴后云淡风轻的走开,态度傲慢,令人又恨又气,眼下楚阗就是这种感觉,气急败坏的望着离去的众人,气不打一处来,身侧的小厮不满嘀咕道,“主子,您瞧瞧,不知道以为他是边溪的土皇帝呢,摆明了不把您放在眼里。”
说完,察觉到楚阗神情不对,讪讪的闭上了嘴。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别论他还是有庇佑的蛇了,你说话注意些,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估计咱连京城都回不去了。”谢池墨做事不计后果,混起来谁都不认,他祖父说过,如果谢池墨和一般武将世家的子孙一样,也不会被委以重任,一日不收回失去的城池,皇家一日面上无光,谢池墨来边溪,是有皇上秘密指令的,至于是什么,想来和丢失的城池有关。
虽然是他祖父的猜测,但他祖父绝不会乱说。
小厮悻悻然点了点头,望着凌乱不堪的屋子,忍不住抱怨道,“跟土匪来过似的,您是朝廷命官,又不是疑犯,他谢世子凭什么?”
衣柜抽屉被翻得连七八糟,连床上也不能幸免,楚阗楚阗沉了沉眉,凌厉的扫了眼小厮,小厮不敢说话了。
谢池墨要求封城,上至朝廷命官的府邸,下至小老百姓,一户都不准放过,势必要把人找出来,城里人心惶惶,穿着铠甲的士兵来回穿梭巡逻,井然有序,地窖,库房,寸土寸地皆搜查得仔仔细细,从中搜查出不少近日城内流行的图册,至于卖图册的书铺,早被士兵抓了。
士兵们搜了图册也不仔细看,目不斜视的扔进麻袋,提着就走,凶神恶煞别提多恐怖了。
小街小巷皆是士兵们的问话声,脚步声,整个边溪,皆笼罩于愁云惨淡中。
南安街右边的小巷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梅老板忧心忡忡,“真惊动他了,城门关了,想跑也跑不了,您说如何是好?”
说话的同时,梅老板剥开身前的柴堆,探了探头,不安的看向身侧的络腮男,而络腮男的目光自始至终皆落在脚下一团乌黑的胡须毛上,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和脸颊,脸上煞气竟显,“大不了拼死鱼死网破,他抓到我有何用,没有上边的指使,不信他敢就地处决,一旦他押解我进京,就是咱的机会。”
“将军。”梅老板急得走了出去,伸长脖子望向外边,压低声音道,“您想的太简单了,落到他手里,他真把您就地处决了怎么办?在边溪,他就是天王老子,谁都护不住您,您瞧瞧马文才,他不也说杀就杀了吗?”远处的脚步声有些近了,梅老板急得团团转,士兵们训练有素,没有任何空子,他们想逃跑,谈何容易?
落入谢池墨手里,生不如死,谢池墨的手段他略有耳闻,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不想和谢池墨为敌。
追根究底,都是他贪财惹的话,如果不招惹上边那位,何至于牵扯进这件事情里?
悔之,晚矣。
络腮男粗粝手在一处微微停顿,目光一凝,“是不是流血了?”
梅老板没料到他还有闲情逸致关心自己的胡须,胡须太过打眼,不刮干净一眼就会被人认出来,他瞅了两眼,敷衍道,“有点,可能是刮的时候没注意,将军,您看现在可怎么办?”
谢池墨为人严谨,滴水不漏,派出来二十对人马,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往中聚拢,再不想法子离开,等士兵搜查到这,他们就完了。
若知道谢池墨娶的是雾宁,他打死也不会让人画雾宁的图册混淆视听,谢池墨身份尊贵,雾宁不是逃了吗,如何会和谢池墨走到一起,雾宁有没有泄露图册的事儿?
他理不清其中的思绪,忽的,眼前人影一闪,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吓得他忘记伸手阻拦,回过神,看络腮男睚眦欲裂的望着自己,他捂着半边脸,压下心头怒火道,“怎么了?”
“刮得时候让你小心点,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梅老板气得嘴角都歪了,图册的事儿一直他负责,是络腮男不信任他自己要横插一脚,结果第一次出面就暴露了,甚至会连累他全家老小,他心下一横,闪过个念头,随即又否认了,他的命系在对方身上,如果杀了他,被那些人知道不会轻易放过他。
络腮男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来气,尤其感觉伤口处有些疼,他骁勇善战,以满脸络腮闻名整个越西国,如今胡须没了,还命悬一线,如何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