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用的那些个物事,如今都得收起来,当时挂的时候一天能挂完,可这收拾得收拾四五天。以前还有王熙凤跟个铁人似的什么活都兜揽,如今她也看出来了,指着娘娘,那是指着屁吹灯呢。一点戏也没有。她的心思也就不在这上面了。
娘娘省亲完,她就‘累倒’了。也不全是装出来的,那么样的消耗人,谁不累?
这边只养病,王夫人是三请四请也把人请不过来。她又是这个事那个事的得出门应酬,家里的这一摊子竟是不知道该交给谁。再加上薛姨妈一天到晚的在她屋里,为的什么,她也知道。
可这会子娘娘只在家里呆了那么点时间,有些话根本就说不到上面。再说了,宝钗现在要进宫,时机也不对。再过三五年之后,娘娘实在是没有怀上,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可到了那时候,又何必再叫宝钗去呢。
但这薛家还得安抚,别这个时候闹出不愉快的事来。
加之家也没人管,怎么办呢?
干脆叫李纨带着探春和宝钗,把家给管了起来。
王夫人拉着薛姨妈的手:“妹妹放心,我疼宝丫头的心跟疼宝玉是一样的。万万不会耽搁了孩子。”
便是说,若是不能进宫,这不是还有宝玉呢吗?
这却真不是薛家想要的。
薛姨妈气的直抹眼泪,又问薛蟠的去向:“大爷呢?”
薛蟠在宁国府这边呢。贾珍把族里的爷们都叫去,横竖给娘娘省亲预备下的东西多了去了,这些东西不用,难道还要藏着不成。
什么戏子杂耍,什么山珍海味,什么美酒佳肴。这些都是提前预备好的,做好了娘娘在家住一个月的准备所预备下的东西。
那时候想着,得叫娘娘在家的每一天,玩的都不一样,吃的都不带重样的。可不是尽着天下有的,都给采买了回来。
这买进来了,哪里有再卖出去的道理?
于是,一家子爷们关起门来,猜谜行令,百般的作乐。贾琏和薛蟠都是贾珍的座上客,有的乐,谁还管以后如何?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
如今薛姨妈找儿子,香菱又哪里知道这位爷去了哪里,只摇头说是不知,见婆婆的面色不好,才又道:“只怕去了东府里,倒是听见外面小厮说了一句,说是珍大爷有请呢。这娘娘才省亲完,许是有什么事也不一定。”
薛姨妈就气道:“你如今也是正头娘子,很该管一管他才是。”
香菱抿嘴低头,却不知该如何说才是。
亲娘老子都管束不了,她又如何管的住。
还是宝钗说:“妈只说嫂子做什么?妈说的话哥哥都只当耳旁风,嫂子难道是能辖制的住他的人。”说着,就给香菱使了眼色,叫她先出去了。
等人出去了,薛姨妈才露出几分恼怒之色:“都是你哥哥那什么恩人,出的是什么主意?娶了个她回来,竟是半点也不能辖制人的。你哥哥这样的,就很是得要个厉害的媳妇,能管的住她才是。”
香菱本是端着茶要给婆婆小姑子送的,如今在外面猛不丁的听了这个话,就背过身悄悄的退出去了。想着偶尔回娘家,陪着娘在小院子里过的清净日子,竟然是向往了起来。哪怕是富贵荣华,可这无一日顺心的日子可过,又有个什么趣呢。
她打发丫头:“去我家去瞧瞧,上次回去母亲有些咳嗽,不知如今可好些了。”她给了一小块银子:“顺道在路边买一筐子梨,给母亲送去。”那个东西熬成梨膏,最是去火止咳。
梨就是路边卖的最普通不过的梨,小小的篮子里拢共也只放了五个。
封氏也是大家子主母,一看这情况,哪里不知道闺女的日子过的是极为不顺心的。她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哭了一场,到底是收敛住了。又提着这些东西,直接上了清虚观。
甄士隐看着封氏带过来的东西,叹了一声,只道:“你稍等一等。”
回来的时候,便递了一个增运符过来。
封氏不解:“拿这个给闺女?”
甄士隐摇头:“你糊涂。拿着这个,只说送礼,也好进那门第。你进去就问问闺女,若是日子不好,可愿意归家。若是愿意归家,便归家就是了。这事,只我请了张道士去办,薛家必是肯的。把闺女接来,若是将来没有合适的姻缘,就收养一个族里的孩子,好好教养,老来未尝就没有依靠。”
封氏将东西收到手里,默默的点头。宁肯叫闺女在家清茶淡饭,也不愿意在富贵膏粱之家受这样的磋磨。
她答应了,去了之后又花了两千个钱里外的打点,才见到了闺女。原本是送礼的,如今却不见亲家母。人家压根就没回院子来,只说是陪着贾家的老夫人说笑呢。
封氏也不觉得被冷待。倒是刚好有机会,跟自家闺女说说话。
母亲这么一问,香菱的眼泪就下来了:“若是能……我宁肯一辈子守着爹妈,送了爹妈百年之后,哪里的姑子庙不留人?”
竟是心灰意冷至此。
封氏心疼的几乎都喘不过气,给香菱将符箓塞过去,“你拿着,等你婆婆回来,送过去,也好有个应对。这事我儿放心,你爹既然回来了,必然是能护着你的。你且等等便是了,很快……爹和娘接你回家去。”
香菱眼泪又下来了,从袖子里往出掏帕子,袖子只撩开一点,但封氏也瞧见了这孩子胳膊上青紫的痕迹。她疯了一般将孩子的袖子撸起来,顿时泪雨如下:“畜生!你是娶回来的正头娘子。”
香菱赶紧遮掩了,却只摇头,便不言语了。
说是正头娘子,可谁拿自己当个正头娘子对待。甄家好的时候,还曾好过两日。甄家不好了,她如今便连个丫头也不如。贾家那边,凡是主子该去的场合,她都不去了。凡是丫头婆子们聚的场合,她又不适合。整日里在这小小的梨香苑里,一日一日的熬日子罢了。
封氏搂着闺女压抑着哭了一场,却不敢太过。走的时候咬牙切齿,见了甄士隐更是放声大哭。这哭声别说是甄士隐,就是道观里的小小道童,也露出几分不忍之色来。
甄士隐回身就去求张道长,只求他想办法拆了这一对孽缘。
薛姨妈陪贾母看戏回来的晚了,原说叫儿媳妇来问问的,叫人去叫,婆子去了一趟面色通红的又回来了,只说大爷吃醉了,正叫人服侍呢。
薛姨妈便不再问了,定是那混账又拉着她媳妇弄那事,声音大了,家里的下人都晓得了。
第二天香菱一早过来服侍的时候,薛姨妈才问了封氏的事,“可是想你了,来瞧瞧?”
香菱忙道:“我在家好好的,妈是再放心不过了。原不过是从老神仙那里得了一道符箓,不知是增运还是如何的,见是好东西,妈就送来了。”她把东西递过去:“给姑娘带着吧。许是真就应验了,得一贵婿也未可知。”
这话很得薛姨妈的喜欢,收了东西,打发人给封氏送了一回礼不提。
而林雨桐很快就知道这事,是因为张道士应了甄士隐所请,求到了自家这里。
四爷不在,但一老道,林雨桐见了也无碍。
张道士这么一说那么一说,满脸的唏嘘之色:“……父母之爱子女之心,叫人动容。那薛家,原本是得了一宝珠,却偏偏的如此作践。这便也是那没造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