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莫名的氛围笼罩了试镜大厅,有人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天光穿过窗子落在方怀的眼睫上。
墙上的时针慢慢转动,最后是秒针‘咔哒’一声。
两分钟到了。
也是在这一秒,方怀睁开了眼睛。
……一种莫名的心悸忽然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脊背微曲着,瘦削极了,面容苍白病态,眉眼是阴沉的。
而那双浅色的眼睛没有任何焦点,光芒照不进去。无需任何人说明,任何人也都能意识到——
这是个盲人。
此时的方怀简直不像刚刚那个干净直率的大男孩,仿佛躯壳里换了另一个灵魂,他更加阴郁、病态、颓败,少年的外貌,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2004年7月12日。
这是林晓被关进仓库五天后,出院后回家的第一天。
少年就那么弓着背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是胸膛微微起伏,会让人觉得他似乎已经死去了。这个姿势维持了好几秒,一直到片刻后,他的食指忽然动了动。
少年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浅色失焦的眸子迟钝地转了转。
“阿雨。”他说着,顿了顿,又勉强扯了扯嘴角,“放、放学了?”
他的声音干涩极了,像是磨砂过纸张的砂砾。
林雨是林晓的弟弟。
不知道那个不存在的‘林雨’说了句什么——众人猜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少年眼珠子转了转,转向另一个方向。他一边慢吞吞地握着导盲杖站起来,一边说:
“对不起,哥最近听力……不太好,不知道你在哪儿。”
众人这才明白了。他看不见,刚刚和‘林雨’说话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面朝着‘林雨’,是对着空气说的,估计是被‘林雨’不耐烦地骂了。这个细节是方怀自己加的。
少年拄着导盲杖,动作非常迟缓地走到‘桌子’边,拿起开水壶,要给自己弟弟倒一杯茶:
“你渴不渴?我帮你、帮你倒茶,想喝什——”
他的手腕忽然剧烈一抖,滚烫的热水洒出来,烫得他哆嗦了一下,却没有痛呼出声。
看过姜源刚刚的表演,大家都知道,这里是‘林雨’推了他一下。
“喝什么喝?死同性恋,死瞎子。”
林雨在学校里受了气,原本好不容易打入本地白人圈子里的他,因为哥哥是个瞎子同性恋的事情传开,前功尽弃了,回来全发泄在林晓身上:
“你怎么不去死?你凭什么当我哥?为什么要当个恶心的同性恋?为什么别人都看得见,就你看不见?!”
少年维持着躬身、一手握着热水壶的姿势,沉默地听着。
他脊背僵硬,把被烫伤的手悄悄背到身后,手指痉挛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低声说:
“对不起。”
而林雨仍在喋喋不休。
少年握着热水壶,被烫过的手还是发红发肿,他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失焦的瞳孔转了转。但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他的呼吸平复下来。
他很轻地说:
“阿雨,我这双眼睛是因为你,才看不见的。”
方怀这句话刚说完,试镜现场立刻有人叹息出声,评委席的几个评委对视一眼,也摇了摇头,连徐团圆都微皱了皱眉。
而几个演过片段10的演员,心里也禁不住浮现出些许优越感。
在这句话之前,方怀的表现都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秀——他没有别人多年打磨下来的演技与经验,但他入戏和角色共情的程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很懂得扬长避短。
他是体验型的演员,既然靠不了技巧,就靠自己的情绪来带动一切,他也做的很好。
然而‘是因为你才看不见的’这句,处理的太淡太淡了,就像随意地陈述一个事实,几乎听不见情绪起伏。
刚移民的时候,林雨和白人同学鬼混,飙车、抽□□,林晓去找他,被他扯上了车。半个小时后车祸发生,林晓把林雨抱着护住他,脑震荡和视网膜脱落。
这一整段戏都略显压抑平淡,也就这一句,可以说算是情感的小爆发点,但凡有经验的演员,像是姜源,都懂得把握住这个点,把那种压抑的绝望与无奈表现出来,绝望到了极点变成麻木。
而方怀却并未受外界影响,继续把这场戏进行了下去。
和弟弟争吵,不欢而散,林雨摔门而去。接下来的事情,剧本里没有写,是由演员自主揣摩林晓情绪之后补充的。
刚刚姜源就表现的很不错,他麻木地放下水壶,坐回椅子,低头整理书本,他没有哭,但那种绝望到极点的感觉隔着空气透出来,把所有人的呼吸都压住了,这是姜源的技巧经验和情感渲染,他把技巧和人物情绪融合了。
而方怀却没有这么做。
他手指蜷了蜷,沉默地倒完那一杯茶,放在桌子上、林雨经常坐的那个座位,再然后,才拄着导盲杖,迟钝地转过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
关上门后,他忽然脱力踉跄了一下,很用力地扶着导盲杖才站住了。少年急喘两声,走到自己的书桌边,从桌面上拿起了什么。
他明明看不见了,却仍把那个东西举起来,对着阳光,失焦的眼睛好像在端详它的模样。
他左手拿着它,右手放开导盲杖,拨了拨手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