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内,崔望站起了身。
郑斋只觉得方才还暖融融的房间,突然变得冷嗖嗖的,喊人加火盆的功夫,方才还在叙话的年轻郎君竟然不见了。
崔望看着不远处那对言笑晏晏的男女,只觉得心里那块地方,叫人堵上了一块千年玄铁,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国、国师大人——”
正欲向前,身前却蹿出来一个白衣女子,一双眼瘦得都鼓出来了,还戴了一块面纱,不过这面纱,对崔望没甚用处罢了。
“滚。”
崔望冒出来一个字。
“国师大人明鉴!您以前,是不是送过别人一支簪子?”
这人跪倒在地,呜咽着将怀里藏了一路的白锦帕子拿出来,摊开,鸡血石碎粒闪着光,‘崔’字赫然其上。
崔望果然被引了注意力。
“我、我在石舫上捡到,此物明明是我前日典当出去……我、我猜想,国师大人便是那日我在首辅府门口捡到,送去医馆诊疗之人,对也不对?”
“抬起头来。”
柳三娘子果然颤颤巍巍抬起头来。
“咦?”太子瞧见,“三娘子,你拦国师大人作甚?便有冤屈,也该找你父亲才是。”
郑菀心里咯噔一记,转头,却见崔望垂目看着地上纤纤弱女,一张脸神情难辨。
第21章 还因果
走廊上一时陷入了死寂。
唯有不远处正房内传来叙叙谈话声,不是在称赞郑菀“才貌俱佳”,便在称她“福运双全”,幼时便可为父亲示警避祸,现下又如何如何……
郑菀心道,当真讽刺。
若如此殚心竭虑方叫“福运双全”,倒不如将这名号送人。她缓了缓神,徐徐走到跪地的柳三娘子身前,与崔望并排而立。
崔望这才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皆不作声。
倒是太子犹豫一番也抬脚过来,柳三娘子毕竟是他带来之人:“三娘子,你不在偏厅呆着,来此为何?”
“臣、臣女来、来向国师大人道明真相。”
柳三娘子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待视线触及崔望身旁女子,忍不住闭了闭眼,可这惊鸿一瞥,也够她瞧清楚了。
当真是极美的一个人儿,雪玉一般,偏脸上神气活现的,与她这等残贱之人完全不同,高高在上,又……咄咄逼人。
可思及回城一路的艰辛,被围追堵截的惶恐,柳三娘又感觉到愤怒,愤怒完了,又不甘。
谁能想到,这般华美高贵之人,竟会行此下作之事?
“什么真相?”
太子又问。
“殿下,臣、臣女向您撒了谎,追杀臣女之人,不是臣女的二姐姐,而是另有其人。”柳依朝太子服了一礼,又端端正正捧着那方帕子跪回崔望面前。
“此物乃臣女在石舫拾到,若没看错,当是当初我为救姨娘典当了的簪子。”
崔望沉默地看着那捧碎了的鸡血石,谁也看不出,在那一刹那,他想了什么。
郑菀觑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周遭仿佛一下子冷了许多,她才从暖融融的更衣室出来,竟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这一寒颤打下去,才感觉好了些许。
不过这柳三娘子倒是抖得很好看,瑟瑟若风中之叶,楚楚似无根飘萍,郑菀觉着,要论扮可怜,她恐怕会稍逊一筹,起码要让她学这随时随地下跪的谦卑之态,比打杀她还难。
脑中一阵乱七八糟,却不耽误郑菀伸手将那包帕子从柳三娘子手中抽了:
“竟是在你这里,倒叫我寻了许久。”
“崔望,可还记得?”
她笑眯眯地晃了手中之物,亲昵道,“这帕子还是你给我的。”
崔望沉默地看着她,一双眼里,仿佛有暗流涌动。
郑菀却已经回过头去,眉眼带笑道:
“柳三娘子,今日是我生辰,念在你将我旧物归还,我便不与你计较你擅闯郑府之事啦。”
“国师大人!”
柳三娘子却理也未理她,好似认准了崔望,倒地便拜,“臣女有冤,愿与郑小娘子对质!”
崔望垂目看着,此人瘦骨嶙峋,面容罩于白纱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是因生活不顺,眸中多有愁苦,此时还夹了怨怼。
他瞧着,竟想起了另一双眼睛,如春波潋滟,明媚生动,那里总充满了灿灿朝阳。
“奇了怪了——”太子插了一句,“有冤,自有京兆尹与大理寺受理,你找菀娘对质作甚?”
“如今郑小娘子贵不可言,京兆尹与大理寺如何敢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