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菀懒洋洋地听着。
若她没做过那个梦,兴许还要觉得他们兴师动众、大惊小怪。
现下倒觉得理所当然——便他们觉得大过于天的圣主,放这帮可飞天遁地的仙者看来,恐怕也不过是稍大些的蝼蚁,毕竟,朝生暮死嘛。
容怡叨了一会,便有眼色地提出告辞:
“菀娘你好生歇着,哦,对了,这是我娘从庙里给你求来的护身符。”
郑菀接过:
“替我谢谢安庆姨。”
等容怡走了,一家人才有时间说些闲话。
对王氏来说,叫一个无亲无故的年轻郎君呆在女儿房里,一呆还是大半日,不管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她也算看明白了,这国师大人大约便跟庙里的菩萨一样,是有大神通的,他们拗不过,只一径儿地看着女儿,替她心里苦。
“菀娘,你以后……打算跟那人如何?”
王氏气得连国师大人都不想叫。
“自然是跟着他。”
郑菀唇角弯弯,她想得明白,名分这等东西不强求,但求崔望能将她与阿耶阿娘带去上界——哦,还有一个润氺之精。
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一小半了,怎么能停在这儿半途而废。
“他、他可说要娶你?”
王氏问的,正是门外太子问的,他问娶妻而不是纳妾,自然是藏了他自己的一点儿小心思的。
一个上界的仙人,怎么可能娶一个凡人为妻?
菀娘的性子他了解,再骄傲不过,如何愿意委身旁人做妾——当初他听了皇父的意思退亲,而没退而求其次地要求纳她为孺人,便是笃定菀娘不肯受。
“娶,或不娶,与你何干?”
月凉如水,可太子只感觉喉头发凉,吞吐的剑芒近在咫尺,好似随时可以割断他的喉咙。
他感觉到不可思议,继而是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焦躁、酸涩,以及巨大的恐惧。可自被父皇勒令退婚便受创的自尊,以及菀娘移情别恋的“羞辱”让他突生一股勇气——
可这勇气在对上崔望那双冰冷的、仿佛这世间一切皆能斩于剑下的眼神里如冰雪一般消去了:他对他起了杀意。
随之一起消逝的,还有崔望的身影。
等太子回过神来,院中哪儿还有人,只余他一身淋漓大汗,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殿下,可要向郑小娘子告个别?”
太子看着方才不知躲哪儿去的奴才,“不去了。”走前,又忍不住抬头往灯火通明之处看了眼:
“罢罢罢,走罢。”
郑菀听到镙黛通报国师大人与太子都走了的消息时,王氏已经被她劝回去了。
郑斋这才有时间向她细细询问她失踪十日发生之事。
“十日?”郑菀一惊,“我在那罅隙里,只呆了一日。”
郑斋也是一呆,良久才叹:
“果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
郑菀朝他皱了皱眉:“阿耶,要真这般,我出来时怕你都成朽骨一堆了。”
“淘气。”
郑斋替她掖了掖被角,“等你精神好些,剩下之事明日再提。”
郑菀确实是累,纵然崔望给她喂了不少灵丹妙药,可到底身子受了重创,精神早便疲累不堪,此时眼皮耷拉着勉强招了招手:
“阿耶也早些回去歇着。”
郑斋锒铛下狱,刑狱司又岂是好呆的地方,来女儿房前还特意去盥洗了一番,直待洗去了一身病气,可形容确实憔悴了不少。
“阿耶没事,阿耶便守在这儿,等你睡着了才走。”
郑斋轻轻抚了抚郑菀的发顶,只字不提自己的境遇。
沐浴在父亲慈和温暖的目光里,郑菀只觉如徜徉在春日的暖阳里,浑身暖融融的。幻境里那些苦心孤诣地算计、阴冷,以及箭枝穿过身体的疼痛,渐渐消散了。
可她却感觉到了鼻酸,猛地将头冲到郑斋怀里抱住他粗粗的腰身,如小时候那般,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起来。
“阿、阿耶——”
荒野埋骨,没有菀菀,也没有阿娘,他在梦中,便这般孤独地去了。郑菀每每想起,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以及由此而生的巨大恐惧。
与之相比,其余所有的冷遇以及防备,都微不足道了。
郑菀哭得一点儿不讲究一点儿不漂亮,却偏偏让观者也忍不住泛起鼻酸来。
“我家菀菀受苦了。”郑斋眼眶濡湿,忍半天,也跟着害起了泪,“是阿耶没用,阿耶当初……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