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番两次被高溶否决,到后面高溶的目光越来越险恶,大有你不认真想想再说,那我就要认真的意思。
被逼的没办法了,赵祖光也是‘恶向胆边生’。最后说了真话:“德盛你到底想要我如何说呢?说得明白些罢,我倒是觉得杨十七娘有这番想法没错——你思量你的作为,落在人眼里,与那等围在她身边的浮浪子弟有何不同?”
这话不太好听,但却是真话!
高溶觉得自己是中心,觉得自己难得有一份‘真心’,杨宜君竟然不领情,简直离谱!但站在杨宜君的角度,她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当他是某个‘平平无奇’的大族子弟罢辽。
而这样在她身边献殷勤、小意体贴的大族子弟,难道还少吗?
高溶这一步步的,送昂贵的礼物,言语间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就更算不上什么了。甚至在她的众多追求者中显得笨拙,有些不合时宜,她没有讨厌他,更加不留情面,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赵祖光最近也听说了很多关于杨宜君的事,对她的‘坏脾气’有了一定了解。
高溶又不是什么蠢人,赵祖光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转念一想自然是完全理解的。只不过理解归理解,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却不会减少...回想自己作为,高溶怔忡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难看。
然而就在赵祖光觉得‘万事休矣’的时候,他忽然笑了。不是常见的虚伪笑容,也不是冷笑、蔑笑,是真的大笑,听得出其中的愉悦。
这个反应赵祖光就看不懂了,甚至觉得高溶是不是刺激受的太大,怒极反笑——但听起来又不太像。
在他不安了那么一会儿之后,高溶才终于收住了笑:“这样说来,还真是如此...原来我在她眼中,就是寻常男子的样子。这般作态,一点不出奇,反而该让她厌烦了罢?”
他想起了那些想要吸引他注意力的美人们,如出一辙的姿态,他是什么感觉?兴致好的时候大概乐于看几眼,但更多时候是觉得心烦吧。
自己如今也扮演了类似的角色,难堪吗?应该是有的。但在浮于表面的一层薄薄难堪之下,有着更多他说不出来的东西。
不是纯粹愉悦的,说不清道不明,让他心烦意乱、举棋不定,但没办法讨厌,没办法就此丢开不管。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紧张,很像曾经几次命悬一线时的感觉——很危险,身体前所未有地敏感,一点点外界的风吹草动都让他皮肤开始发痛。
赵祖光不知道高溶这话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自己说...他只当是在自言自语,然后装自己不存在。直到高溶不再说话,两人一起回到了落脚处也没再见他有别的反应,赵祖光才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至少暂时到此为止了罢......
想的很好,然而现实总是会给人当头一棒...杨宜君在自己家见到‘赵家兄弟’时也是懵的。
杨段与‘赵家兄弟’说话,很是相谈甚欢的样子。对着女儿道:“十七娘还记得么?今春见过的,你赵伯父的侄儿。”
点了点‘赵淼’,又说赵祖光是‘赵淼’的族兄。稍微介绍了一下,才道:“你两位世兄来播州替家中办事,遇了些变故,眼下没有稳妥的落脚处,这几日借住在家中......”
交代了几句让杨宜君关照‘赵家兄弟’的话,其实这样就是客气客气。杨宜君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因着播州民风开放的缘故不用避开这样的外男,但也不能由她来关照啊!
事情肯定是由周氏来安排,家中管事们具体执行。
杨宜君没有提自己和‘赵家兄弟’已经很‘熟’,至少比父亲要熟悉他们的事。和绝大多数小娘子不同,她很多时候都习惯了自己做决定,一些事如果不相干,她可能随口就对长辈隐瞒了。
也不是刻意隐瞒,就是觉得没必要同长辈说明——说起来挺麻烦的,又要多费唇舌,说不定爹娘还会联想到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了。
高溶和赵祖光被安排住在了一间临着花园的院子里,杨宜君住的院子其实也临着花园,但她住花园北面,高溶他们住花园东南角。这个院子一般就是用来待客的,宽敞干净之外,最好的地方是单独开了一个角门。住在这里的客人可以在不打扰主家的情况下,自由出入。
杨宜君略尽地主之谊的,带着‘赵家兄弟’去花园里转了转。杨家的花园并不算大,至少远不如播州侯府的花园,但杨段和周氏都是很风雅的人,花园并不是完全交给管事打理,其中有自己的心血在——心血没有浪费,杨家的花园小而精致,是士大夫看到了就会有‘悠游林下’之叹的那种。
赵祖光是真的不懂了...高溶拜访了杨段,以世交家子侄的身份很容易就落脚到了杨家,他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还以为受了那样的‘打击’,高溶该放弃,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呢。
但事情真的发生了,赵祖光又觉得好像也不出意料,他这表弟就是这样的人啊!
平日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事做的还少了吗?也就是过去他从未在儿女情长上有过这般作态,才显得有些奇怪而已!
所以他当下并没有和杨宜君走在一起,而是稍后了两步,落在杨宜君和高溶身后。至于跟随的侍女小厮,那就更靠后了,这给两人留出了一点说话的空间。
大概是意识到他对她来说,和别的献殷勤的子弟没什么不同,而这样的讨好对她是毫无用处的,这次高溶的表现让杨宜君舒服了很多。他再也没有那些带有目的性的举动,和她很自然地相处。
相熟世交家的孩子,或许还更随意一些——因为两人有两次交集实在过于奇妙了,一次是他闯进她的闺房,差点儿挟持了她,但最后却是她帮他躲过了追兵,为此他泡了一回她的洗澡水。一次是他身陷命案,她仿佛从天而降,解决了事情。
有这样的交集,就像人与人相处突破了某种界限,之后哪怕是退回原位,也会让距离感大减。
杨宜君给‘赵淼’介绍自家的园子,落落大方,没有小娘子对外男的羞怯。最重要的是,很自然,一点儿也不像是面对一个曾对自己示好,而自己又‘婉拒’过的男人。
后面看着的赵祖光眼睛都直了,虽然他也看出杨宜君不会是那种‘还君明珠双泪垂’的女子,但她这样平静,或者说这样不在乎,还是让他有些意外...话说,这样高溶不就输了吗?
当然,赵祖光不至于无聊到担心高溶在这种事上输人,他担心的是高溶因此不甘心、不高兴——他直觉高溶这个时候不甘心、不高兴是没法拿杨宜君怎么样的,所以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他!
高溶生的很高,杨宜君在女子中不算矮,但他还是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她只到他的肩膀。从他的角度去看她,可以看到发顶上小巧的发髻,她似乎偏爱这种简单的发髻。
还可以看到两枚珠花、两支金灿灿的华胜插在发间。她的发饰用的不多,也不是很奢华,这在洛阳的话,甚至是很不入时的。送到他府上的美人们有人给她们置装,哪怕是最低一等的也比这要奢华的多。
她会想要奢华的饰物吗?华服美食呢?应该会想要罢。凡是女子,哪有不想要这些东西的。之前她不是也托自己的族兄寻一个珍珠冠,只不过因为他要送她,反而没有入手了。
她应该有更好的东西来装饰——洛阳贵女、贵妇们用金银珠宝装饰自己,敷粉施朱、描眉画唇,引得子弟爱慕追逐。他从不追逐那些女子,但也承认装点得华美确实赏心悦目。只不过有的时候外物抢了人的风头,雪白的粉面都是一样的,最耀目的是满头珠翠,这就有些无趣了。
但她...她不会被耀目的金银珠翠掩盖,一切在她都是陪衬与装饰。
偏偏是这样的她,却没法用世上最好的东西装饰。这很可惜,那些用去装饰平庸之人的金银珠宝也很可惜。
......想法乱七八糟的,支零破碎地冒出来。
杨宜君微微仰起头同他说话,眼睫一扇一扇的,似蝶飞去。他闻到了香气,闻到香气是寻常的事,稍稍有钱的人家都会用香,更不要说女子们用胭脂水粉,而胭脂水粉里本身就会添加香料。
他应该闻过很多香气,但只是闻到的时候知道,香气没有了,记忆也就没有了,这甚至激不起他内心的一点儿波澜。
可他现在有些混乱了,他刚刚确定自己闻到了香气,下一瞬间又不太确定了。香气是肯定存在的,但他不能专心去确定那是怎样的香气。
他得分出一些注意力和她说话,他说了一些称赞主人家花园的话,杨家的园子确实很有品位,这话不算违心。然后,有些走神了,脱口而出:“...前次在成都时,十七娘还有一事尚未告知,只说山高水远,若能再见才说。”
“如今再见了不止一回,倒是一直没有机会问起...十七娘可否解惑。”
杨宜君上次就是随便说的!天大地大,她可没想到自己和一个外男还有机会再见!
那种事,即使是她也不想和一个男人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