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才满意。取过桌子上的清茶,她以广袖作遮挡,一口气喝了半盏下去。放下茶盏,她轻轻擦拭嘴唇四周的水渍,神色重新恢复和蔼,“再过一月便是端午了,往年的端午大多随意过去,哀家今年想办个大一点的宴会,好生庆贺一番,把前朝官员们的家眷都请进宫来赴宴。”不知想到什么,不再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些许怀念,“年纪一大,人难免变得爱热闹些,哀家近来时常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想起与先皇初见之时的场景——正是在端午节的宴会上。”
太后难得有兴致,萧白泽自是不好拒绝她,明黄色的帝王常服在日光下熠熠生光,他思忖片刻,抬目向坐在不远处的宁妃道:“就依母后的意思,那么这件事交给宁妃去办吧,她办事情向来稳妥,不会出什么差错。”
宁妃睁着柔情似水的眼眸回望萧白泽,正打算答应下来,太后却突然出声道:“宁妃握有协理六宫之权多时,做事情早就稳妥有加,不用再历练她了,也该让新人们历练历练了。”噙着柔和的笑容看向林桑青,太后问她,“青青入宫快一年了吧?”
林桑青谦卑颔首,“是的母后,还差两个多月便满一年了呢。”
太后了然微笑,她站起身,郑重宣布道:“好,那么此番端午宴会便由宸妃来操持吧,哀家想看看,除了宁妃之外,可还有人更适合握有协理六宫之权。”
林桑青其实不愿操持宴会,更不愿和协理六宫之权搭上关系,她遇到事情向来能躲则躲,然而这次太后亲开尊口,且看上去还对她寄予了无限希望,实在是无法回绝,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答应的那一刹那,她便晓得,此番由她来操办的这个宴会,必定困难重重。
辰时四刻,太后遣退前来请安的诸位嫔妃,只单独留下萧白泽,想来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
回繁光宫的路上,林桑青一直心事重重,她想起太后方才说过的话,太后让萧白泽想一想,当初让她入宫是为了什么。经过一片呈现衰败之相的春花丛,她问跟在身边的小圆脸梨奈,“梨奈梨奈,你说,太后让我入宫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并不是真正的林家小姐,左不过是个半路钻入人家躯壳之中的过客罢了,是以她并不知晓入宫前发生的事情。
梨奈不喜欢春天,因为她一到了春天便老是打喷嚏,鼻子也痒痒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花朵儿。拿手背揉着鼻子,她惋惜地看着路边凋谢的春花,瓮声瓮气道:“娘娘似乎忘了很多事情呢。太后向来喜欢名门之女,您进宫之前,后宫不过才只有四位嫔妃,除了淑妃之外,太后都不怎么喜欢。从慕容相爷口中听闻您的好名声之后,太后便要求皇上纳您为妃,目的是为了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不过……”警惕地扫扫四周,见并没有其他人在,梨奈才继续往下说:“慕容相爷说您有闭月羞花之容,才德堪比班婕妤,其实这些都是假话,大多是老爷故意放出去的,您在府中诗书不读,琴棋书画也不练习,根本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老爷说过,只有为您营造出好的名声,才能引起太后的注意,才能送您入宫摆脱林家当时的困境,说来,太后也上了老爷的当。”
缓步从凋谢的春花丛中穿梭而过,林桑青回身看着捂住鼻子的梨奈,眯着眼睛笑道:“小梨奈,你什么意思,你家小姐我哪里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梨奈忙摆手,违心道:“奴婢说错话了,小姐您当真有闭月羞花之容,才德的确堪比班婕妤。”花粉吸进鼻子里,她打了个喷嚏,接着狗腿子道:“琴棋书画那些玩意儿学了也没用,倒不如不学,小姐您胜在气质和才智上,才不需要那些矫情的手艺做陪衬呢。”
梨奈不愧是梨奈,狗腿得深入人心,加深脸上的笑意,林桑青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笑着递给梨奈道:“喏,把鼻子遮起来,春日里到处都飘着花粉,往后出门要记得带面纱。”
怔怔望着林桑青递给她的布料,梨奈低着头迟疑道:“小姐,这身衣裳是你最喜欢的,扯坏了可就不能穿了……”
将双手在枕在脖后,林桑青故意学温裕的纨绔样子,笑嘻嘻道:“一件喜欢的衣裳罢了,比起让我们小梨奈不再打喷嚏,不再把鼻涕水儿和口水喷到她家无才无德的小姐脸上,它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咬咬嘴巴,梨奈感动唤她,“小姐……”
晓得爱哭包梨奈又要淌眼泪了,林桑青忙快走几步,走在前面,防止梨奈的眼泪溅到她身上。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箫白泽不来繁光宫的日子,林桑青都睡得很早,宫里的日子可以用无趣来形容,似林桑青这种什么手艺都不会的人,只能靠和小姐们闲聊或者蒙着被子睡觉这两件没有门槛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晚间她早早便洗漱完毕,把柔软的羊毛毯子往身上一卷,便准备梦会周公去了。
萧白泽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神识有些飘忽不定。直到他换上寝衣,像条鲶鱼一般溜进她盖的羊毛软毯子中时,林桑青才彻底醒困。
揉着眼睛翻个身,她蠕动着身体靠近萧白泽,软着声儿道:“哎,你怎么来了,这还没到十天呢,你不是说回宫后要晾我一个月的吗?”
动作自然地圈住她的腰肢,萧白泽言简意赅道:“忍不住了。”
林桑青“噗嗤”笑出声音,故意揶揄他道:“宫外的人都说咱们皇帝定力忒好,登基快四年了,后宫之中不过才只有几位嫔妃,简直比柳下惠还柳下惠,现而今看来,你还是不能同留名青史的柳下惠比啊。”
自动忽略她话里的揶揄意味,萧白泽拿鼻子蹭蹭她的脸颊,自言自语一般道:“今儿个是十五,我猜想你一定会去永宁宫给太后请安,所以早早把公事处理完了,也赶在辰时之前去向太后请安。我本想远远看你一眼,看完便罢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回到启明殿后,眼前全都是你的模样,晃来晃去的,比窗外的飞絮还要烦人。”他拥紧她,眉眼带笑道:“飞絮烦人,一场雨过后便也消失不见了,晃来晃去的人影大抵只有见到真人之后才会消散,所以,我来找你了。”
伸手圈住萧白泽的脖颈,林桑青摩挲着他柔软的耳垂,眯着眼睛笑道:“我知道。”
萧白泽不大明白,“知道什么?”
“知道你赶在辰时之前去永宁宫是为了看我一眼。”长长的睫毛不时抖动,两边唇角高高挑起,林桑青微笑道:“虽然你几乎没拿正眼看过我,但我能感知到你的心声。”
萧白泽毫不吝啬地夸奖她,“我们青青向来聪慧过人。”
林桑青坦然受用了,鼻息间传来淡淡的龙涎香气,那是萧白泽身上独有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让龙涎香气顺着鼻孔钻进五脏六腑,随口问萧白泽,“你不装了?”
萧白泽自暴自弃一般抱紧她,甩甩头道:“不管它,过了今夜再说。”
林桑青抚摸着他耳后的碎发,亦学着他的样子,自暴自弃道:“我也这样想。”
今晚的月色很好,如水般清冽的月光从纱窗外透进室内,平添几分旖旎之意。林桑青贪恋地望着枕边人精致的容颜,笑意盈盈道:“你就当是被太后申饬之后悬崖勒马,为了安慰我这个被冷遇许久的妃嫔,而不得已留在繁光宫中过夜吧。”突然想起早上萧白泽对淑妃说过的话,她支起脖子,若有所想道:“对了,你白日里不是和淑妃说过要去她宫里看小狗的吗,现在你改变主意,不去淑华宫,反而到我的繁光宫来,淑妃应该会生气的吧?”
把头埋进她的脖颈处,萧白泽卸下满身的戒备与疲倦,语气平静道:“天刚擦黑的时候去过淑华宫了,淑妃很好,她养的狗也很可爱,但我仍旧不喜欢待在那里。所以我让白瑞随意找了个借口,没待多久,便回启明殿了。”
眨眨眼睛,林桑青没有说话。
殿中唯有如水的月色缓缓流淌,还有两道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略浅的是林桑青,深一些的是萧白泽。
除掉枫栎的优点便在这时得以充分体现,以前枫栎在的时候,每每萧白泽来繁光宫她都要提着一颗心,唯恐枫栎看到他们亲昵的场景,会向她效忠的主子告状。现而今她终于可以收起背后那双用来防备枫栎的眼睛了,心底没有顾虑之后,她可以充分享受与喜欢的人共处一室的安宁闲适。
良久,萧白泽抬起头,倏然出声打破这片寂静,“青青。”
林桑青就着月光看向他,“嗯?”
他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问她,“你在太后面前都是怎么说我的?”
抿抿嘴巴,林桑青讪讪笑上一声,“嘿嘿,那个···那个···”见萧白泽一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她拿下圈在她腰间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干巴巴辩解道:“哎呀,你也清楚的嘛,后宫的这些嫔妃哪有几个省油的灯,淑妃突然问起你带我出宫的原因,那我肯定不能说实话啊,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了你的头上。”她朝萧白泽竖起大拇指,“好阿泽,你真是最合适的背锅侠。”
没有想象中的数落,萧白泽只是噙着淡然的微笑看着她,眼神宠溺温柔,他的相貌本就偏像女子,再做出这种表情,瞧着忒像邻居家的大姐姐。“邻居家的大姐姐”眸中的宠溺之色没有维持过久,把羊绒毯子往上拉一拉,盖住林桑青裸露在外的手臂,目露惆怅道:“太后从宫外找了个专治不举之症的大夫,说凡是经他手医治的病人都可以重振雄风,大夫还没进宫,太后便又开始催我早日生育皇嗣。”重新揽林桑青入怀中,萧白泽低低呓语道:“青青,你给朕生个孩子吧,只要是你生的,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喜欢。”
看来早上太后单独留下萧白泽便是为了说这件事。
萧白泽登基近四年仍无子嗣,对外说是心系社稷,对内说是有不举之症。其实不论是心系社稷还是有不举之症,都是假话,他不宠幸任何嫔妃,最大的原因应当在昭阳长公主身上。
淑妃身边的姑姑私底下说过,萧白泽不宠幸任何嫔妃,其实是在为昭阳守节,经过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林桑青也开始相信淑妃身边的姑姑所言之语。当然,这也许是其中一个原因,她想,萧白泽不宠幸任何嫔妃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譬如他有情感洁癖,不愿和不喜欢的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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