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伶俐的手脚也抵消不了枫栎一次次谋害她的行为,她会怀念她,可怀念的仅仅是她手脚伶俐这一点。
太后近来精神头不错,不再整日闷在永宁宫中,爱出门走动走动了,尤其喜欢到绮月台去,常常在绮月台一呆就是半日,也不诏歌姬表演,只是静静坐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也是,太后今年才四十出头,年纪并不算大,左不过年轻的时候操心太多,才落下胸口疼的毛病,所以看上去有些憔悴苍老。四十出头的女人和“年老”这两个字搭不上关系,譬如林桑青她娘,也是四十出头,然而她在丧夫之后又很快找到了下家,并且有成妾室转变为正室的趋势。
所以这人活一世,真的全活在心态上。
到了永宁宫,循着礼数向太后道了安之后,照例要说一阵闲话才能走。
宫里现如今不过只有四位妃嫔,除了方御女之外,其余三人都在妃位,左不过按照封号不同,位分有高低悬殊之分。
林桑青到现在仍不清楚,为何箫白泽要把方御女收入后宫之中。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后宫中的女子拼的都是家室身份,出身高贵的女子哪怕长得再丑陋,也能看在婆家人的面子上爬到高位;而出身卑微的女子,哪怕长得再好看,这辈子也不过止步于妃位之下,断断不能再往上晋封。
而且,从箫白泽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并不喜欢方御女,倒像是随意给她个封号,将她养在宫中似的。
待有时间她得问一问箫白泽。
方御女在公开场合向来是不爱说话的,太后又不喜欢宁妃,她也不敢开口说话,怕太后故意寻她的错处。
淑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她在太后面前从来不忌讳什么,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完全不用担心被太后寻到错处,只要稍微注意些,不说太后不爱听的就行。
“皇上很是看重林妹妹呢。”巫安姑姑给每位娘娘都奉了茶水,当奉到林桑青跟前时,淑妃慢腾腾端起青花茶盏,倏然开腔道:“外出赈灾还要把妹妹带着,可是怕你留在宫里会受本宫的欺负?”
笑着从巫安姑姑手里接过茶水,林桑青将茶盏抵在唇边轻啜一口,才接话道:“淑妃姐姐机敏过人,做事情从来没出过纰漏,今儿个可算是说错了一件事。”茶香氤氲在眼前,遮住了她望向淑妃的视线,咽下卡在嗓子眼的半口茶水,她轻笑道:“皇上哪里是看重妹妹,他带妹妹出宫并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而是单纯想要一个伺候起居的丫鬟。”
淑妃挑起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样子不大相信。
林桑青故技重施,又把锅推到箫白泽身上,“实不相瞒,妹妹曾经得罪过皇上,咱们皇上的性子姐姐又不是不清楚,‘睚眦必报’这四个字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出宫可不比在宫里,宫外危险重重,皇上要去的还是正受洪灾侵袭的偏僻村落,他哪里舍带如花似玉的姐姐们。是以,他带我出宫去遭了这一圈罪,也算是对我之前得罪他的惩罚。”叹口气,她苦着脸道:“姐姐没跟着皇上去赈灾,自是想象不到此行多么辛苦,受灾的地方不大安宁,劫匪大白天的都敢出来晃悠,妹妹被劫匪绑走过,遭罪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
林桑青这口锅甩得很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箫白泽身上,这样子,倘使淑妃还有疑问,也不敢亲口去问箫白泽。
抬起尖尖的下巴,淑妃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傲慢,眼波缓缓在林桑青身上流转一圈,继而转目看向别处。
太后一直很喜欢林桑青,听闻林桑青说起在宫外的遭遇,她不禁心疼不已,“乖孩子,苦了你了,泽儿决定带你出宫之前没有和哀家商量过,若他提起此事,哀家绝对不会同意的。” 皱纹丛生的面颊上浮现些许谨慎之色,她提醒林桑青,“对了,方才这些话可别让泽儿听到,他这个孩子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仔细他听到之后又给你穿小鞋。”
哈——连太后也担心箫白泽会给她穿小鞋?难道箫白泽真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之人嘛?心底笑意波动,然而面上还要装出谦虚受教的样子,“多谢母后提点,臣妾不过是在母后和姐姐们面前抱怨一下罢了,在皇上面前,臣妾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
太后满意颔首。目光在殿中流连一圈,漏过方御女和宁妃,直接把视线放在林桑青和淑妃身上,语重心长道:“哀家年纪大了,身体又时好时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追逐先皇而去,哀家不想到死都没有子孙福份。霜儿,青青,你们都正值壮年,也该努努力,让哀家这个老人儿在有生之年能抱到孙儿。”
太后语中提及先皇,她这一生嫁与两位皇帝,不知她要追逐而去的是哪一位?想来应该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周朝的君主周皇,箫白泽也说了,太后这一生只喜欢过周皇一个男子。
林桑青没有吭声,她在等淑妃先回答,毕竟有一句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
淑妃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太后话音刚落,淑妃便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姑母不是不知晓个中原因的,皇上不愿意,臣妾们又有什么办法。”
放眼宫里,也只有淑妃敢这样和太后说话了,太后并没有生气,她用嗔怪的眼神看着淑妃,眼中带笑道:“就属你这个机灵鬼儿爱抬杠,泽儿不愿意,你不会想办法让他愿意吗?”
淑妃亦甜甜笑道:“母后还很年轻呢,再活个三四十年也不在话下,现在急着抱孙子做什么。”
太后指一指她,“你啊……就是嘴巴甜。”转脸看向林桑青,又催促她,“那你呢,青青,你入宫晚,年纪也最小,你可要赶紧着些,多想办法讨泽儿的欢心。”
箫白泽的欢心林桑青早已讨到,可在太后和众妃嫔面前,她必须装出一副深宫弃妇的哀怨样子。陡然掩去面上的淡淡笑意,换上浓浓的悲哀之色,林桑青叹息道:“哎,臣妾怕是无法讨皇上喜欢了。宫外一行,皇上嫌臣妾累赘,做事情手脚不麻利,这不,从回宫到现在,皇上连臣妾的宫殿都不愿意踏进,该是对臣妾厌弃至深了。”
太后命巫安重新给她换上一杯新茶,宽慰她道:“等何时见到泽儿,哀家替你说说他。你是宰相的女儿,打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出宫的辛苦,他该体谅你才是,怎么能故意不理你呢。”
林桑青捏捏鼻子,故意瓮声瓮气“嗯”一声,看上去委屈极了。
今儿个甩给箫白泽的锅有些多,背锅侠的称号非他莫属了,林桑青正在琢磨箫白泽知晓此事后会不会愠恼,殿外突然传来白瑞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箫白泽迎着晨光走进大殿,“母后万安。”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咯噔。”林桑青心底绷着的弦断了一根。
她前一瞬还在往萧白泽的身上摞大锅,一口接一口摞得不亦乐乎,后一瞬他就背着大锅出现在她面前,看来这亏心的事情还是不能做,报应来的未免忒快了。
她琢磨萧白泽应该没听到她在背后说他睚眦必报,也不知她在太后跟前告了好些莫须有的黑状,遂将脊背挺得笔直,镇定自若地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装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恬淡模样。
萧白泽近日每天都会到永宁宫给太后请安,不过他往往都是在午后过来的,那时太后刚睡完午觉,他会陪着太后说一会儿话,待上半刻再回启明殿处理事务。
乍见萧白泽一大清早的便过来请安,太后有些惊讶,和蔼的微笑溢满整张脸,她笑着问萧白泽,“皇儿今儿个来的倒早,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哀家商议?”
巫安姑姑眼明手快地加了张凳子,摆在淑妃旁边,萧白泽撩袍坐下,眼神状似无意地在殿中飘游两圈,如蜻蜓点水一般划过林桑青的面颊,神色如常的对太后道:“朝政不大繁忙,早早便处理完了,想着今儿个是十五的大日子,便赶早过来给太后请安。”
眉心快速地抖动两下,林桑青微微挑起唇角,十分自恋地想,萧白泽哪里是处理完朝政才过来的,他分明是想趁机看看她。
毕竟初一十五所有的妃嫔都要到永宁宫向太后请安,她身为宸妃,自是不能例外,萧白泽这个时候来永宁宫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与她相见,不用避讳旁的。
太后端坐在高位之上,昔日凌厉的凤眸里如今遍布柔婉,她敛起浑身锋芒的时候,看上去和大户人家的大夫人没有什么分别,顶多是浑身的气度显得更为尊贵些,“你是皇帝,凡是还是应当以朝务为重,你的孝心哀家能感受到,往后啊,你不必再每日到永宁宫来请安,隔三差五来看看哀家这把老骨头便成。”她嘱咐萧白泽,“泽儿,你应该多到妃子们的宫殿走走,哪有皇帝半个月不进后宫的?”
萧白泽做出一副受教的表情,“是,母后。”偏过头,他对身边的淑妃道:“晚上我去淑华宫,看看丞相送给你的那只异国犬长大了没有。”
淑妃露出抹甜笑,“长大了不少呢,皇上您若是想抱它的话,臣妾等会儿回去给它洗个澡,小家伙儿昨日在御花园里打了一天的滚儿,浑身都是草芥,瞧着脏兮兮的。”
萧白泽点点头,他坐的位置恰好有一抹晨光,暖黄的阳光投在他发间的黄金盘龙帝冠之上,折射出夺目耀眼的光芒,令人想看却又不敢看向他。
听到萧白泽要去淑妃宫里,林桑青并没有觉得难受,亦没有觉得失落,她很坦然,坦然得像没有听到这句话,坦然得像不久之前,他们还没有互诉衷肠那会儿。
因她足够理解、信任萧白泽。
她晓得的,回宫之后不比在宫外,他们无法再像普通的眷侣那般相处。回宫之后,他们面前将会出现一道又一道屏障,只有当萧白泽彻底成为这天下唯一的皇,将所有的权利都集中在自己手中时,那些屏障才会尽数消失。
虽则萧白泽说了今夜要去淑妃宫里,太后却并没有表现出满意的样子,稀疏的眉毛微微蹙起,她不悦道:“虽然有些话哀家不该说,但泽儿你心中应当有数,你身为皇帝,对待嫔妃要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也许宸妃不经意间曾说错过话,做错过事情,但哀家相信,那些定是无心之失,你不能因此而故意冷落她啊。宸妃入宫是哀家主张的,在成为皇帝的妃子之前,她是林相爷的掌上明珠,从未吃过苦头,你纵然对她再不满,也该顾及林相爷的感受,也该想一想,哀家当初让宸妃入宫是为了什么。”
太后骤然说出这番满是说教意味的话,萧白泽反应不及,神情显得有些错愕。稍稍斜目看向林桑青,后者拿手指蹭蹭鼻子,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就是不看他,模样有些心虚。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有压制的笑意流淌出来,他低下头藏住流淌的笑意,语气如常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