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白泽的反应比想象中要激烈,林桑青移目看他一眼,又附耳到他白皙的耳垂边,“我一开始并未想到我的血有这种功效,仅仅是觉得奇怪罢了,直到那夜——你晓得是哪一夜。直到那夜我以缝衣针刺破食指,滴了自己的血在蜂蜜水里给你喝,你喝下去之后,毒性果然全解了。我这才能够确定,原来,我的血真能解你体内的毒。”
她冲发呆的萧白泽挑衅笑道:“杀了我啊萧白泽!杀了我,你便一辈子活在痛苦的深渊中吧!我会在地狱凝视你,直到你忍受不了那种痛苦,直到你到地狱来陪我为止!”
她笑得有些癫狂,把在寒夜宫里的人都吓着了,方才萧白泽靠近她的时候,那位领头的队长识相地往旁边靠了靠,见林桑青的举止开始变得奇怪,他忙上前扣住她的手臂,大声呵斥她道:“大胆,你竟敢这样对皇上说话!”
萧白泽仍在发呆,领头的队长偷偷瞥他一眼,想扣着林桑青的手臂将她推出去,“死到临头了还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看来典司长没判错这个案子,快些去刑场吧,别在这儿碍皇上的眼了。”
林桑青固执地站在原地,哪怕御林军领头的使劲推她走,她也不动弹。
她在等,等箫白泽接下来的表现。
漆黑的眸子眨动两下,萧白泽终于找回神识,那对好看的眼睛里似藏了一汪海洋,此刻那汪海洋正在起风暴,明显可见波澜起伏,惊涛骇浪似能将这世间所有东西都吞没。
深深凝视林桑青几眼,将目光落在她被反扣着的双手上,箫白泽不悦拧眉,冷着脸对御林军领头的道:“松手!”
领头的队长神色焦急地舔舔嘴巴,“皇上,行刑的时辰就快要到了,这个时辰住手,只怕会耽误行刑。”
萧白泽垂眸看向他,苍白的嘴唇轻启,声音里隐隐藏着恼意,“朕要你松手!”
领头的御林军队长畏畏缩缩,他想要松手,免得皇上当真动怒,命人将他拖下去,可顾及到临来寒夜宫之前上头的吩咐,一时又不敢松手,他显得很是为难。
林桑青噙着挑衅的笑意看着萧白泽,故意对领头的御林军队长道:“松手做什么,我活够了,这座宫城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陷阱,为尊位者又有着这样那样的顾虑,再纯白如纸的人进来也要被染黑。与其在这里受凭空诬陷,忍着半夜从窗口刮进来的冷风,我倒不如一死了之,哪管身后会有多少骂名。你不用为难,带我去刑场吧,我随你去。”
御林军队长看看林桑青,再看看萧白泽,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挂着讨好的笑对萧白泽道:“皇上,您看,这……”
萧白泽没有理会他,额前几缕碎发随清风晃动,愈发显得他的额头方正饱满,拉紧身上的花青色披风,他看着林桑青,认真而郑重道:“只要朕还活着,你便不许死。”
林桑青置若罔闻。
御林军队长是个明白人,皇上都说了,只要他还活着,便不许林选侍死,那么今儿个他肯定不能将林选侍送去刑场。默默松开扣着林桑青手臂的手,他使劲往墙根挪,生怕萧白泽迁怒于他。
眼底划过一抹玩味,林桑青踉跄几步,扶着身后的宫墙勉强站稳,故作矫情道:“呀,腿麻了,站不稳,可能需要有人扶一把。”梨奈以为她的腿真的麻了,忙小跑上前来,想要伸手搀扶她。林桑青冲她摆手,“梨奈,你回去,女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力气。”
说罢,她笑呵呵的盯着萧白泽看。
后者以一颗玲珑心统领前朝后宫,心眼比马蜂窝还多,自是明白她想做什么。
在一众宫人的惊讶目光中,萧白泽缓步走向林桑青,脚步停留须臾,他深深喘了口气,蓦地,抬起双臂将林桑青打横抱了起来。
林桑青惊着了,她、她只是想让萧白泽扶她一把,怎么、怎么他却打横将她抱起来了呢?失去重心后双手无法摆放,她下意识将双手缠在萧白泽的脖颈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生怕掉下去摔疼屁股。
转念一想,她的本意是让萧白泽搀扶她,并让这一幕经由今天在场的人之口传出去,好让阖宫上下都知道,萧白泽还是在意她这个身处冷宫之中的小小选侍的。抱着她比搀扶她成效更为显著,试问阖宫上下谁有幸被羸弱消瘦的皇帝陛下打横抱过呢?她应该庆幸才是。眸中的惊讶之色缓缓消失,她紧紧抱着萧白泽的脖子,挑起唇角,露出抹奸计得逞的狡黠笑意。
路过那位领头的队长身旁时,林桑青示意萧白泽停下,“等等。”她抬手指向领头,神情倨傲道:“我再也不想在宫里看到他,烦得很,皇上,您应该懂得臣妾的意思。”
萧白泽看一眼领头的御林军,低低“嗯”了一声。
后者头皮一阵发麻。
折腾了一下午,先是经历了生离死别,又是差点儿被御林军拽去刑场,林桑青只觉得浑身疲倦到了极点,连话都不想说。
萧白泽将她抱回寝宫之后便回启明殿了,林桑青听到他让白瑞去宫外喊魏虞,想来,他是要找魏虞商谈关于她的血能解他身上的毒这件事。
箫白泽肯定要打探清楚她值不值得他出手相救。
转身离去之前,萧白泽回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盖住半扇眼睛,她从他没被盖住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欣喜、不敢置信,以及,恨。
深不见底的恨。
打个冷颤,林桑青捧了盏热茶来喝,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劫后余生,梨奈喜不自胜,她圈着两眼眶眼泪走到林桑青身旁,嗓音暖懦道:“小姐,梨奈以为您今天逃不过这一劫了,宫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坏啊,我……我有些害怕这个地方了。”
林桑青浅啜杯中茶水,神情恬淡的宽慰梨奈,“怕什么,宫廷自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算计都藏在微笑下面,陷阱设计得毫无痕迹,不知什么时候就钻进去了。梨奈,既然我们怎样都逃不开那些算计和陷阱,倒不如大大方方站起来,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豪迈气度面对它们,不再一味躲避。”清茶里放了块干橘子皮,喝着微微有些苦涩,顿一顿,她继续道:“不过,咱们要感谢方御女来得及时,她要是晚来一步,没准我就真被带去刑场上了。方才天井里都是人,我不好也不便向她道谢,等手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咱们再亲自登门道谢吧。”
梨奈“唔”一声,擦干眼角的眼泪,她重新恢复朝气,语气轻快道:“娘娘您饿了吧,我现在去御膳司给您找些糕点来吃,今儿个发生的事情应该已经传遍宫廷了,御膳司的人肯定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克扣咱们的东西,我多要些吃的来,您好好补补身子。”
年纪轻就是好,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心态就调整过来了。林桑青点点头,想一想,又吩咐梨奈,“梨奈,你顺路帮我去慈悲堂要些折金元宝的纸钱来,我想给今天死在咱们宫里的老太监烧些银钱,这样,他到了那边才不至于穷困潦倒。”
娘和大姐一定不知道爹进宫当太监的事情,她们更想不到,爹已经不在人世了。爹死的无声无息,连尸体都不能入土,唯有她这个不能与他相认的女儿可以为他烧些纸钱。
梨奈皱着鼻子不解道:“小姐作甚要给那个刺客烧纸钱,他差点拿绳子勒死你呢!”
林桑青垂下眼睛,挡住眼底泛起的水雾,“说来,他到底没有勒死我,反而死在我的手上,若我不推他那一下,若我不让御林军放箭射他,他也许不会死。所以梨奈,那个老太监才是受害者,烧些纸钱给他,我这心里才能安稳些。”
梨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以手段威胁皇帝来达到目的极不安全,曾经这样做过的人无一幸免,最终都成了帝王刀下的亡魂。但,眼下除了威胁萧白泽外,林桑青没有任何其他行之有效的方法能保全性命。
她其实并不确定,是只有她的血才能解萧白泽身上的毒,还是随便一个人的血都可以。若只有她的血能解萧白泽身上的毒,那倒还好说,为了缓解痛苦,萧白泽会短暂忍受她的威胁,甚至他会酌情接受她提出的一些过分要求;若任何人的血都能解他身上的毒,那么,等萧白泽发现这件事,她没准也会成为他刀下的亡魂。
窗外的日光渐渐变得黯淡,天快要黑了,她惆怅地叹息一声,隔着破破烂烂的窗子远远看向天井里那摊颜色发暗的血。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倘使今后萧白泽当真为难她也无所谓,她只求现在活着。
有萧白泽做后台,哪怕淑妃再想要杀她,也得先掂量掂量。只要她自个儿不想死,便没有人能够让她死。
已然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第二日上午,她正坐在窗子旁边折金元宝,预备在林清远头七的时候烧给他,白瑞笑呵呵进到寒夜宫,跪在坑坑洼洼的地上给她行了个礼,“娘娘,好消息,皇上已经想办法堵住了柳昭仪母亲的嘴,让她撤下状子回老家去了。皇上还让她亲自出面澄清,说柳昭仪托梦一说是她胡诌的,柳夫人本不愿意,但她哪里拗得过皇上的意思,这不,她出面澄清以后,外头的流言平息了不少。想来要不了几日,平民百姓们就会完全忘了此事——老百姓的忘性就是大。”
哦?萧白泽终于肯出面干预此事了吗?随手将折好的金元宝扔进桌子底下的竹筐中,林桑青面无表情的抽出一张纸,继续折金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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