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萧白泽该是被体内的毒性折腾得怕了,急切希望得到缓解,所以他一改往常凡事都不过问的做派,亲自出面去为她平定风波。
他和魏虞应该商量过了,确定她的血能缓解他体内的毒,他亦明白若她死了,他便只能一辈子忍受毒性发作时的痛苦,所以,他才出面为她平定风波的吧。
“还有个好消息,”见林桑青的表情不像是高兴,白瑞小心觑她两眼,又道:“皇上昨日来寒夜宫看了看,发现这里的确不能住人,他已经同太后商议过了,明儿个起您便搬回繁光宫去住,无须再在这里将就。只是恢复位份么……”他讪讪笑笑,“还要再等几日,巫蛊娃娃那件事,皇上暂时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金元宝已经折了半筐,估摸得到下傍晚才能把一筐填满,双手熟练地折着纸张,林桑青头也不抬道:“晓得了,劳烦公公告诉皇上,本宫是个念旧的人,待物是,待人亦是。还请皇上将从前在繁光宫当值的宫人尽数派回来,莫要另挑新人送来繁光宫,本宫怕是不习惯。”
白瑞有些为难,“娘娘,皇上的脾气您也是晓得的,这话怕是不好说。”
林桑青抬头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你且放心说,皇上不答应也没什么的,顶多本宫自杀呗。”
白瑞吓得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娘娘您等着,老奴这就去回禀皇上。”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白瑞是怎么回禀箫白泽的,林桑青无法得知,她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仅是寻常人一个。
反正第二日她搬回繁光宫时,先头伺候她的宫人们尽数皆在,宫女和太监们穿着宫里统一的服侍,站在繁光宫的牌匾下朝她微笑,每个人的眼底都有几分欣慰之意,年纪小的女孩子更是泪眼摩挲。
她没说浮于形式的话,只招招手,转头对身后的梨奈和枫栎道:“赏。”
端的是无比豪迈,若在脖子上戴个比指头还补的金链子,那她就同坊间的暴发户没甚区别了。
历经此番波折后,林桑青无法再去相信陌生人,亦不敢往自己的宫里放新人。经过半年多的相处,繁光宫里的宫人她早已熟悉,虽谈不上知根知底,却也晓得每个人的性子,谁爱闹腾,谁做事情稳妥,她都清楚。放新人进来后她又得重新熟悉,万一再有某些心怀鬼胎的人趁机混进来,她没提防住,迟早还要吃一回亏。
所以,宁愿少几个人伺候,她也不愿让内廷司选派新人送来。
在寒酸的寒夜宫住了几日,乍回到装饰华美的繁光宫,林桑青觉得有些不大适应。当御膳司准时送来菜式精美的晚膳,当内廷司战战兢兢补上克扣她的份例银子,林桑青更加不适应。
宫里向来如此,只要皇上流露出宠幸哪位娘娘的意思,几个司立刻便会追随皇帝的心意,可着劲儿的讨好受宠的娘娘。林桑青失势时他们待她若灰尘,巴不得拿扫帚扫扫,现如今皇上流露出要宠幸她的意思,他们立马调转风向,上赶着到繁光宫来献殷勤。
御膳司做的饭菜很合口味,加之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林桑青便没说难听话,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来送克扣她的份例银子的是内廷司的二把手,名唤夏公公,是淑妃的一位远方亲戚。
林桑青与他可有不少过节,那罐下了春毒的蜂蜜可不是经由夏公公的手递过来的吗。
是以,当夏公公腆着笑送上份例银子,战战兢兢地转身欲走时,林桑青神情悠闲地抬手托腮,慢吞吞的唤住他,“公公留步。”
夏公公僵着身子转过身,弓着腰笑着问她,“敢问娘娘还有何事要吩咐?”
林桑青低眉看他几眼,唇角一扬,似笑非笑道:“本宫入宫时日短,加之不爱走动,所以,这宫里有许多人我都不认得。听闻内廷司有个姓夏的公公,做事情很是稳妥,为人处世不偏不倚,尤其对待失势的妃嫔,更是格外优待,生怕她们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她换了只手撑下巴,细长的柳叶眉微微弯着,“在这宫里,如此公平公正富有爱心的人着实不多了,本宫很想认识认识这位夏公公,不晓得公公可否认得他?”
宫里的太监大多是从幼时便开始入宫的,由于少了某样重要的东西,他们的毛发生长缓慢,尤其是眉毛,稀稀拉拉的,根本没有几根。夏公公在宫里多年,早已熬成了人精,他自是能听出林桑青说的全部都是反话。讪讪笑上一声,夏公公态度谦卑道:“娘娘谬赞,奴才正是小夏子。”
林桑青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您就是夏公公。”目光放在他稀疏杂乱的眉毛上,林桑青眯着眼睛笑道:“夏公公做事情如此不偏不倚,本宫都看在眼里,如此行径怎能不褒奖。这样吧,待皇上何时来繁光宫,本宫好生和他说说,怎么着也得把公公的职位往上提一些。我看御廷司是个好去处,只是,不知公公到了那里,是会成为掌刑的人,还是会成为被掌刑的人呢?”掩唇笑一笑,做作道:“本宫可说不准。”
有位高权重的亲戚在宫里当娘娘,夏公公的底气硬的很,要是旁人听了林桑青这些话,一早匍匐在地上求饶了,夏公公却还弯着腰,像只大青虾似的坦然站在那里。眼睛转动一圈,他做出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奴才不晓得何处得罪了娘娘,内廷司人员众多,奴才不可能整天管着每个人,可能有新来的不懂规矩,做了什么不合您心意的事,还请娘娘恕罪,可别归罪到奴才身上。”
林桑青暗暗挑眉,啧,不愧是老江湖,开脱的速度就是快,“夏公公何罪之有?您做事情再稳妥不过了。”她托腮望着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饶有兴致道:“说到稳妥本宫想起来了,不久之前,夏公公曾‘专门’为本宫准备了一罐蜂蜜,可惜,本宫没来得及吃便被皇上拿走了。听皇上说,那罐蜂蜜里有脏东西,本宫不知道是什么脏东西,反正皇上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本宫劝了好久他才消气。”
夏公公的脸色登时一变,抿抿嘴唇,剧变的脸色又很快变了回来,跟玩花样似的。林桑青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从嗓子里发出两声低笑,她对夏公公道:“本宫觉得宫里的茶水都没味道,淡的很,可否请公公费费心,再准备一罐干净的蜂蜜送来繁光宫?希望这回可别再有什么脏东西了,皇上的脾气不好,若这回蜂蜜里还有脏东西,本宫可保不齐皇上会做出什么事。”
稀疏杂乱的眉毛耸动两下,夏公公应声答是,“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林桑青点点头,动作慵懒的唤来枫栎,“枫栎,替本宫送夏公公出去。”
夏公公弯腰行礼,“奴才告退。”
送人不用费多久时间,枫栎很快折返回来。
殿内的温度有些低了,讲话的时候会哈白气儿,手脚麻利的往地笼里添置黑炭,枫栎拿着夹炭的铁夹子,语气和缓的对林桑青道:“娘娘做的很好,是应该适当给夏公公上点眼药,让他晓得您不好欺负,只是,”盖上地笼上的盖子,微微蹙眉道:“他若到淑妃面前告状,将今日的事情添油加醋讲上一番,依淑妃的性子,往后更是要想尽办法给您使绊子,您可做好应付的准备了?”
林桑青不屑轻笑,“宫里不是一贯如此么,踩高拜低,嫌贫爱富,他有淑妃这门亲戚,更是熟练运用踩高拜低之术。”
至于告状——她搓搓冰冷的手,起身去够放在架子上的汤婆子。他便去告状好了,有何可畏惧的,淑妃已一连设计她多次,旁人不清楚,她和淑妃自是清楚。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头上很不舒服,迟早有一日,她要想办法还回去。
往后她要更加警惕、更加小心。
夜色来得很快,不过转眼间,天地便已漆黑一片。今晚的月色甚好,值得一赏,只可惜现在气候寒冷,每次挑开帘子到外面都需要很大的勇气,更别提赏月了。若是气候如春日一般温暖就好了,可以叫上方御女,在繁光宫中的那棵海棠树下支张桌子,她们一壁喝茶吃糕点,一壁抬头看月亮,啧,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生向往。
可惜现在是冬天。
不知今儿个刮得什么风,林桑青做完手头的琐碎事情,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萧白泽挑开挡门的帘子,步履平静的走进寝殿,也没着人通报。
下意识整理一下衣裳,确认领口没有敞开后,林桑青赤足踩在地毯上,抱着手臂冲萧白泽深深笑道:“我的血这么金贵吗,能让一向置身事外的皇上亲开尊口,不惜用为人所不齿的手段替我洗清嫌疑。”
她身处消息闭塞的后宫,按理数应该不知道宫外的事情,但身边有个外号叫百事通的梨奈在,她为人热情,整日里像个话痨似的,只要是个喘气的东西,她便能凑上去讲两句话。梨奈爱刨根问底,有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她都能知道,也不知在这宫里到底有多少朋友。
方才梨奈告诉她,宫外那些关于她威胁柳昭仪的传言之所以消失得这么快,全部仰仗皇上的铁血手腕。
箫白泽在成为乾朝的皇帝之前,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他能一步一步登上帝王之位,除了太后的扶持帮助外,还有自己独到的手段。
据梨奈说,皇上先是让魏虞带了一箱金子去见柳夫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以金钱贿之,美男在眼前规劝,面前还有黄澄澄的金子,柳夫人心下不免有些动摇。
但她似乎有所顾虑,思索再三,她没有收下那箱金子,也不同意撤回状纸,只是露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始终不表明态度。
皇上遂命魏虞带着金子回宫,又重新派了队装束整齐的御林军,露夜去到柳夫人下榻的客栈,将那箱金子和一段白绫一起交到柳夫人手上。
柳昭仪她娘是大户人家的阔太太,见多识广,心思不是普通的妇道人家能比的,她晓得先礼后兵的意思。听闻萧白泽一反常态,亲自过问此事,她又冷静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不和林桑青作对,尤其是不和站在她身后的皇上作对。
她们平头百姓怎么斗得过九五之尊。
同意是同意了,但柳夫人同时还提了个奇怪的要求——要她撤回诉状可以,当众澄清也可以,皇上必须派一队人马专门保护她。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马了,别说一队,就是十队也能派。箫白泽当即应允下来,柳夫人松了一口气,这才撤了状子,心满意足地抱着那箱金子回去了。
隔了两日,柳夫人在平阳城最热闹的地段公开忏悔,她对前来围观的众人道,柳昭仪托梦一事完全是她编造的。她受亡夫在世时的门生蛊惑,头脑被恨意冲昏了,想着先搞臭取代她女儿位置的林昭仪的名声,再搞坏取代她夫君位置的林大人的名声,借此替亡夫亡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