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栎的神色一如平常,温柔的柳叶眉微微弯着,怕林桑青吹到冷风,她拿了披风过来。动作轻柔的为她披上披风,枫栎平着声儿道:“娘娘,新雪虽好,仔细着凉。”
抬手拉住披风,林桑青朝她微微一笑。
她没有告诉枫栎昨夜的事情,她甚至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不过是一场荒唐梦罢了,梦醒了,也就算了。问她难过吗?多少是有一些的,大抵因萧白泽不是她爱慕的男子吧,但,归根结底她仍是幸运的,她不爱慕萧白泽,却也不讨厌他。
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而今她能做的,唯有默默接受。
更何况,萧白泽也不想此事被旁人知晓吧。这个旁人包括所有除他之外的,所有的人。
洗完澡以后,林桑青才觉得身子轻快一些,该疼的地方虽然照样疼,但起码能够自如行动了。脖子上的点点红梅看起来很是碍眼,她从脂粉盒子里抠出一块□□,碾碎了涂在脖子上,来回涂了三次,红印子才总算淡一些。
外面的雪仍在纷纷扬扬飘落,一片又一片雪花接连落地,新雪很快覆盖住旧雪,地上的脚印正在被一点点填平,这样的天气,适合找好友堆个雪人玩玩。然,昨夜发生了那件事,林桑青无心见任何人,她闷在繁光宫中,伴着殿内地笼中散发出的热量,托腮坐在床边赏雪。
午膳后,白瑞冒着大雪来到繁光宫,示意林桑青遣退殿内的宫女之后,他在广袖里摸啊摸,摸了半天,摸出个小巧玲珑的白瓷瓶子。双手将白瓷瓶子奉上,白瑞态度恭敬道:“娘娘,皇上让老奴给您送瓶金疮药,他还特意吩咐老臣,说让您遣退身侧的宫人再收下。”
金疮药?接过白瓷小瓶子,林桑青不禁撇了撇嘴——他指望她抹在哪里?
拔出堵在瓶口的木头塞子,她抵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不对,不是金疮药,金疮药的味道刺鼻难闻,可是这个白瓷小瓶子里的药有股子淡淡的香气。
她登时了然——难怪萧白泽要她遣退身边的宫人再收下,原来,这压根不是金疮药。
“多谢公公跑这一趟。”将白瓷小瓶子收进袖口中,林桑青懒散道:“回去告诉皇上,本宫收下这药了,再告诉他本宫昨夜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场景太可怕,本宫被吓到了。那样可怕的梦,本宫永远都不会对他人提起——自己挨吓到也罢了,怎么能再去吓唬别人呢。”
白瑞弓腰道:“好的昭仪娘娘,老奴会将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带给皇上。”
她点点头,正要送白瑞出去,枫栎快步走进殿来,嗓音沉稳道:“娘娘,太后要见您。”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太后的身子不好,这几乎是前朝后宫人尽皆知的事情,往年太后从未缺席过除夕之宴,身子再怎样不好,她也支撑着去了,顶多半途回宫。今年是她头一次缺席除夕之宴,宫里宫外谣言纷纷,众人都在私底下揣测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女强人到底怎么了,他们关心的不外乎太后的身子是否还硬朗,能否撑到皇上诞下皇子。
以及,若太后真的难耐沉疴,一撒手驾鹤西去了,萧白泽可否管得住太后的族人。
往永宁宫去的一路上,林桑青想了很多。她感觉自己最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老实得很,太后怎么会突然召见她呢?
快要到永宁宫的时候,她倏然想到一件事——不,昨夜,她做了一件顶出格的事情啊……
太后召见她,会是为的此事吗?
大雪仍未停止,但宫里的宫人们勤快,或者说是被迫勤快,宫道上的积雪已被宫人们铲除干净,只有很少有人走动的小道上还有积雪残留。
她在枫栎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前行,饶是如此,仍旧险些摔倒数次,幸好她打小在雪地里跑惯了,有点儿经验心得,每次都是在地上摩擦几下,抓住枫栎,或是撑着朱色的宫墙,便也站稳了。
推开永宁宫的大门,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可见这里地笼烧得很旺。
太后这次倒没有墨迹,命身边的老姑子搬椅子让林桑青坐下,噙着和蔼的微笑,开门见山道:“听说皇儿昨夜宿在你宫里了,到天明时分才离去。如何?青儿,昨夜可有发生什么让哀家期待的事情?”
抬手打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林桑青的脑子转眼间已转了三圈。太后应当没去问萧白泽,或者说她问了,但萧白泽没说真话,她不太相信,所以又唤她来重新问一遍。
不管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她都不能说真话,卖谁都不能卖皇上啊。
脖子上的毛领紧贴着下巴,喘息的时候细小的绒毛会四下抖动,弄的脖子痒痒的。“回太后。”她端坐在椅子上,态度谦卑温顺道:“皇上昨夜是宿在臣妾宫里了,但他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还喝了许多酒,对着臣妾乱发一通脾气。发完脾气之后他便睡下了,直到今天早上才醒,是以,昨夜并未发生什么让您期待的事情。”
如果太后真的问过萧白泽了,那位爷估摸只会用这个说法搪塞过去,没有比喝醉酒和睡着了再好用的借口了。
太后不疑有他,失望地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道:“唉,哀家多想有个孙子啊,老来无事,正好弄儿为乐,偏生阿泽他不争气。”肃穆的眉眼间生出些许惆怅,她揉了揉脖子,语气拖拉和缓道:“今年以来,哀家觉得身子越发疲倦,也越发不爱走动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哀家还不知还能活多久,泽儿膝下一直无所出,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中着实焦急。”
太后年轻时应当是个美人儿,现在她虽然老了,眼角有了难看的皱纹,但风韵犹存,一举一动都有着岁月沉淀后的独特风范。
林桑青笑呵呵的宽慰她,“这种事情怎么急得来,皇上的病迟早会好的,母后现在别急,您养好身子骨,以后有的是孙子抱。”
太后难解愁思,“哀家怎能不急,宫里的妃子一共就这么几个,柳昭仪犯了事情,为了躲避惩罚自戕了事;如霜又开始生病,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找不到病因;你吧,又不晓得主动。唉,”她愁得扶额,“泽儿今年二十六了,这要搁寻常人家,孩子只怕都生了三四个,他却一个孩子都不曾生养。”
身在什么位置都不容易啊,位份尊贵如太后,也要操心后辈之事。林桑青从太后这段话中听出了一个信息——她果真不待见杨妃,亦不待见方御女。杨妃和方御女都是平民出身,也许在太后心中,平民家出来的女子是不配为皇家诞育后代的。
不消说太后,宫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出身低贱的女子倘使获得皇上殊宠,也只能做个安分守己的妃嫔,皇上不会让她怀有身孕的。或许有一日皇帝喝大了,出身低贱的女子有幸诞下皇子,她的儿子要么被出身高贵的妃嫔所领养,要么一生碌碌无为,仅仅算得上是个贵公子。
平民家女子切莫入宫,这座黄金城是贵人的欢愉场,是穷人的丧葬场。
默默在心底感慨完这些,林桑青正在纠结该说什么话来哄太后高兴,太后身旁那个叫巫安的姑姑匆匆进殿,依次拜了太后和林桑青,她垂首道:“太后,季大人来了,还带了个装扮怪异的女子。”
季大人?前朝只有一位季大人,是太后的哥哥,中书省宰相季封。
太后点点头,示意巫安她晓得了,惆怅地叹口气,她道:“如霜的身子总是不见起色,尤其到晚上,病情更是严重。兄长怀疑是鬼魂作祟,这不,他从外头找了个降魔法师进宫,说是替如霜驱驱邪祟。”
她似乎不喜欢这些事情,两道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略有些不悦道:“他也是迂腐迷信,病急乱投医,皇宫是天底下阳气最重的地方,邪祟怎么敢在此作乱。罢了,”眉头舒展开来,她朝林桑青笑一笑,态度和气道:“青青啊,你先回去吧,仔细路上滑,多看着些脚下。”
林桑青亦眯眼微笑,“多谢太后关心,那儿臣先退下了。”
永宁宫内焚烧的香并不是固定的,上次林桑青来这里,闻到的是海棠花的气味,这一次闻到的是檀香的气味。
檀香有安神的作用,看来太后的心不静。
走到殿门边时,林桑青与季相正好撞见,她寻思这是第一次同淑妃的父亲见面,不打招呼不大好。她是皇帝的女人,无需对外臣行礼,顿了顿,她对季相点头示意,“季相。”
淑妃的父亲大约四十七八岁,国字脸剑宇眉,威仪满满,不苟言笑,一看便是身居高位的人。
瞥了林桑青一眼,季相板着脸不冷不热道:“林昭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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