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身的瞬间,林桑青的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如火苗灼烫一般,烧得她心底冒出股无名之火,这股火气来得突兀,毫无预兆,烧得她登时一怔。
她觉得,她与季相好像似曾相识。
这张国字脸似乎在何处看到过,那两道剑一样的眉毛,不苟言笑的面瘫样,她都觉得很熟悉。脑海里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如光影迷幻,她没来得及抓住,画面便已消失不见。
她只记得,那些画面是由鲜血染就的。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回过身,又看了季相一眼,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晃晃脑袋,她自嘲笑一笑,迈步踩在雪地上。唔,八成是错觉。她在借尸还魂之前只是个小人物,压根没有机会见到权倾朝野的季相,怎么会觉得他似曾相识呢。
漫天风雪较她出门时小了一些,却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琉璃瓦顶已经看不到了,放眼望去,整个皇宫皆是白茫茫一片,似乎那些深藏的罪恶都被纯洁的雪荡涤干净了。这座多次易主的黄金城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宁静。
回到暖烘烘的繁光宫,已有客人等候多时,方御女睁着清澈如水的眸子朝她微笑,“我想雪天无事可做,林妹妹你一定无聊的紧,所以我做了桂花糖蒸栗粉糕带来,咱们一壁吃糕点一壁赏雪吧。”
林桑青脱下沾雪的披风,抖了几下,才挂到架子上,“我正觉得闷呢,”她眯着眼睛笑道:“你来的正好,等会儿我让梨奈多拿些花生来,阿玉你烧的花生可好吃了。”
地笼里的炭火放得不多,火苗忽明忽灭,刚好适合烤花生。
抱着热茶坐在地笼边,林桑青把梨奈拿来的花生摆在架子上,及腰的头发上有几颗水珠,应当是落在头发上的雪花融化而成的,她看着晶莹的水珠感慨道:“下雪天就是好,可以光明正大的窝在自个儿宫里,哪用去管人情世故。”
方御女拿筷子翻烤花生,眼眸微垂,她抿一下嘴唇,闷闷道:“我不喜欢下雪天。”
林桑青吸溜吸溜喝茶,“哎?为何?”
方御女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我有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死相凄惨,令人不忍。死后,她的尸身无人敢收敛,只能……只能被拖去乱葬岗……”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
触景生情,林桑青亦唏嘘道:“我有一位朋友,他是这世上最无赖的人,他也比较凄惨,今年都二十一岁了,连亲都没成……”
方御女揉揉眼睛,提着筷子道:“啊,都二十一岁了还没有成亲?那你那位朋友的确挺惨的。”
看样子茶话会马上要成比惨大会。
外头突然传来阵喧闹声,打破了雪日的安静,林桑青蹙眉不豫道:“外边什么动静,闹哄哄的。”
方御女将烤好的花生夹出来,门儿清道:“听说淑妃从外面找了个降魔法师,想做一场法事,驱除缠绕在她身侧的病气。不过,那位宫外来的法师到淑华宫看了看,说淑妃频繁生病并不是有鬼怪邪魔作祟,而是有人偷偷在暗地里诅咒她。这不,那位法师正带着人挨个宫殿搜查呢。”
林桑青嗤笑道:“笑话,她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直接说出巫蛊之物藏在何处,何须浪费时间挨个宫殿搜查。”
方御女也不相信,“对啊,估摸又是装模作样。”把花生往林桑青手边夹,“来,花生烤好了,你剥了吃吧。”
搁下茶杯,林桑青正要剥花生吃,一个打扮怪异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到繁光宫里,她在屋里跳了几圈,举止怪异奇特,抖着身子道:“昭仪娘娘,草民奉淑妃娘娘的命令前来搜查繁光宫,请您出去片刻。”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子歪,林桑青从未做过甚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没甚可怕的。
她捞起一把烤好的花生捧在手里,侧过身呼唤方御女,“走吧阿玉,咱们给法师大人挪地方。”
方御女缓缓起身,她怯怯看了林桑青一眼,压低声音道:“怎么连繁光宫也要搜查?”
这句话恰好被随着那位打扮怪异的女法师一齐进来的淑华宫宫人听到,眼底划过一抹不屑,她对方御女道:“回娘娘,不单繁光宫,除了永宁宫和启明殿外,这宫里所有的宫殿都要搜查一遍,免得遗漏了某些包藏祸心之人。”
方御女还要说什么,林桑青推着她往外面走,笑嘻嘻道:“好了阿玉,本宫自问不是那包藏祸心之人,且让法师和淑妃姐姐宫里的人好生搜查吧,咱们到门口等着,等会儿回来,咱们接着烤花生吃。”
一提到吃方御女便来了精神,她搓搓肉呼呼的双手,满目期待道:“地笼上面不单能烤花生,等会儿回来,换个窟窿眼小一些的地笼罩子,我烤黄豆给你吃啊。”
林桑青眯眼微笑,“烤黄豆吃多没意思,吃多了还要排气,不若去御膳司要几只红薯回来烤。没有比大雪天窝在地笼边吃烤红薯更惬意的事了。”
咂咂嘴巴,方御女亦很憧憬。
她们在殿外等了片刻,鹅毛一样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下落,像从高处洒下的碎纸屑,有几片落在头发上,很快便融化成透明的水珠。
林桑青正一边磕着花生,一边和方御女讨论桂花糖蒸栗粉糕怎么做才会更加好吃,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啊,巫蛊娃娃!”继而开始招呼身边人,“你们都过来,快看,这个娃娃上面还有针呢!”
这几声惊呼刚传进耳朵里,林桑青便知道坏事了——完蛋,中计了!
心脏陡然突突跳动几下,眼皮子也跟着跳得厉害,林桑青无心剥花生,她将剩下的花生揣进侧兜里,匆匆挑开厚重的帘子,三步两步走进内殿。
季相从宫外请来的那位女法师举着个白色的布娃娃站在屏风旁,纹有太阳图案的额头上满是纵横皱纹,插在头发上的雉鸡羽毛随着她的动作抖动不停,一眼看去,周身萦绕着神秘的气息。她举着布娃娃向身旁的人解释,“这叫做巫蛊,是一种诅咒术,要先做好一个布娃娃,用笔画上五官,再在娃娃身上写上要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用针扎在布娃娃身上。被诅咒之人先是身体欠佳,怎么都寻不着病因,久而久之,便会生病或者死亡。”
围绕着她的众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经常跟在淑妃身旁的宫女闻言惊讶道:“啊,原来诅咒我家娘娘的是林昭仪!”她抬起头,用厌恶至极的眼神望着林桑青,“林桑青,我家娘娘与你无冤无仇,你竟歹毒至此,用厌胜之术来诅咒她!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难不成是铁坨子?”
刚进内殿就吃了这一击,林桑青指指自己,“我的心是铁坨子?”
见自家主子被人呛着了,枫栎气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个调,“放肆!你是什么身份,娘娘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经常跟在淑妃身旁的宫女翻个白眼,很是不屑道:“她能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哪里还值得我尊敬的唤她一声昭仪娘娘!我这便去告诉太后和皇上,等一切水落石出,看她还能以娘娘的身份自居吗。”
她喊上聚在周围的淑华宫的宫人,拿着扎满针的布娃娃愤愤不平地去往永宁宫了,一路上闹哄哄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从繁光宫中搜出了巫蛊之物。
她们离去之后,繁光宫倏然安静下来,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空得人心慌意乱。方御女神色焦急的握着双手,来来回回踱步道:“青青,怎、怎么办,淑妃的脾气我清楚的,她自恃出身名门,很少主动同别人说话,也几乎从不害人。但,但若有谁损害到了她的利益,她一定会加倍讨还的!太后一向袒护她,你快想好说辞,等会儿到太后跟前,你一定不能承认那个巫蛊娃娃与你有关,不若太后定会重重责罚你的。”
心里烦躁不安,林桑青走到桌子边,抬手倒了两杯水,自个儿捏起茶盏喝了一杯,故作平静道;“别怕,该来的总会来,越是慌乱越容易出岔子。你先坐下歇歇,喝杯水。”
方御女皱着眉头在桌子边坐下,一张巴掌脸上写满了惆怅烦闷,就连那双惹人流连的清澈眼眸底也蒙上了一层焦急的水雾。捏起茶盏啜了两口,稍许,她低低道:“青青,不若这样——你和太后说那个巫蛊娃娃是我带来的吧。”顿一顿,她抬起头,对着林桑青甜甜笑道:“反正我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座宫殿了,你帮过我,我也想帮帮你。我不像你,出身那么高贵,我出身低微,这辈子顶多做个昭仪,而你不同,你爹是宰相,若是时运赶巧,没准你能成为乾朝的皇后。”
她,她愿替她顶包?眨眨眼睛,林桑青默然不语。
大姐对她都没这样好呢,从来只有她给大姐顶包的份儿,若想要大姐发挥乐于助人的精神帮她顶一回包,压根没可能。
亲姐妹却不如在宫里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呵,也是讽刺。
心底某个地方霎时变得很柔软,那些焦灼不安一瞬间减轻不少,林桑青对着方御女温柔道:“那个巫蛊娃娃并不我做的,我很少同淑妃说话,怎会知道她的生辰八字,更何况,若房中藏有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怎么敢让淑华宫的人进来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