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冥冥以为这就算哄好了,于是将保温桶放在他床边,揭开盖子,先让过于烫的排骨汤凉一会儿。
热气和香气一瞬间溢满整个病房。
少年抿着唇,手指蜷缩起来,盯着那温暖的保温桶,眼睛一眨不眨。
谭冥冥觉得这次来,这小孩好像比上次更乖了一些?是自己的错觉吗?至少没自己一来就捉弄自己,不过,穿着宽大病号服坐在床上,皮肤白到透明,像是漂亮精致的娃娃,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简直让人怜悯,还是得养养身体,否则太瘦了,谭妈妈更不喜欢了——
这样想着,谭冥冥忍不住用手腕揉了揉小孩的脑袋,避免油沾到他柔软的头发,笑着道:“我去给你倒点儿开水,等我回来再开始吃,我也还没吃饭。”
少年点了点头。
可谭冥冥刚要转身出去,就立刻发现他手上多了几块淤青,忍不住问:“怎么回事,上次来还没有的?”
邬念顺着她视线往下,才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的淤青,这么不明显的小伤口,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想着要处理,换作钱小恒那些正常小孩,肯定会扑进家长怀里哭,可他却很多年,很多年都没被问过这么一句“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看着谭冥冥,视线落在她略显担忧的眼神上,不知为何,他心口跳了一下,多了几分异样情绪,他仓促避开视线,半垂的眸子晦暗不清,低声道:“你能不能再问一遍?”
谭冥冥没听清,她忧伤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毕竟他又没真的进家门。而自己只是受谭爸爸之托来看望他,但对于他这种常年少管所进出的小孩,应该是不太喜欢拘束的……
于是谭冥冥没再多说,只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两个上次给杭祁买了一大盒创可贴之后留下来的两个,递给邬念,便拿起水杯出房门打水了。
她出去时,便见到隔壁病房先前照顾孩子的两个男家长,鼻青脸肿地坐在走廊上,等待护士帮忙处理——
这是怎么了?谭冥冥吓了一跳,赶紧绕着走。
这俩人加起来都有八十岁了吧,怎么还不正经地斗殴?而且这看起来,好像是被揍得不轻啊!
不止是她绕着这两人走,这两人抬起头来见到她,也跟见了鬼一样,匆匆逃回病房了。
谭冥冥:……?
谭冥冥一头雾水地排队打开水……
……
病房里。
邬念靠在软和的枕头上,来自一个家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再不是医院那僵硬冰冷的被子,即便是他早已习惯了寒冷,浑身血液却也不由自主被暖化了些许。
他眸色复杂地拿起创可贴,悄然撕开,贴了一小块在自己手上。
身旁的保温桶仍在敞着腾腾热气,隔了一小段距离,手臂也能感受到这种热气。
邬念忽然——
他忽然动摇了。
他被抛弃过太多次,仍是不敢相信,自己会得到一个真正的家。靠近他的,最后必然会丢弃他,关心他的,最后必然会厌恶他。
但,假如,只是说假如,这一次不一样呢。如果她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如果谭浩叔叔的为难是真的为难,而不是只是敷衍自己、不想领养自己的借口——他们是真的想带自己回家呢?
如果真的,不必再孤独地站在贩卖机前,无法拖着受伤的腿弯腰捡起可乐呢?
不必再在医院冷清地盯着门口,从清晨等到夜晚呢?
他知道自己在畏惧害怕什么,但他仍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这种温暖的冲动,哪怕是最后又得到一次被毫不犹豫抛弃的结果。不,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她最好是不要抛弃他,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她和她的家人先对他好的,先说要收养他的,那么,他伸出手去了,她就不要扔掉他。
否则——
……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谭冥冥拎着水杯进来,丝毫没注意到病床上的少年眼神纠缠着她,瞳孔分明是琉璃色,可却深不见底,充斥着偏执病态的晦暗。
她一步步走过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捡起海底那个关押魔鬼瓶子的最后一个人……
……
谭冥冥将水杯放在床头柜边,没有拧开,思忖着,刚好喝完汤吃完饭,就能喝点热开水,她在床边坐下来,看了病房其他人一眼,其中就包括上次那个泼自己水的钱小恒。
虽然非常不喜欢那两个没礼貌的小孩,但谭冥冥觉得,邬念还要继续住院,不和他们处理好关系,他们是不是会欺负人啊。于是她热情地对钱小恒那边招呼了一句:“你们好,我带了点汤来,很鲜,要尝尝看吗?
钱小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汤,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可比医院楼下的饭菜香多了啊,其他几个家长其实也是有点眼巴巴的,只是肯定不可能先开口。
但,就在钱小恒打算开口,出这个头,要点汤来喝的时候,就听邬念漫不经心地、乖巧地开口道:“姐姐,他刚才还说了的,吃得太饱,喝不下了,你别为难他了。”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钱小恒一眼,眨了眨眼:“是吗?”
钱小恒一个哆嗦:“……是。”
“这样啊?”谭冥冥愣了一下,歉意地对钱小恒笑了笑,然后就开始舀汤给邬念。
钱小恒:“……”
其他人:“……”
邬念喝着汤,视线却在谭冥冥身上,谭冥冥抬起头,撞上他的视线,他便忐忑温顺地朝谭冥冥笑了一下。谭冥冥忍不住问:“怎么了?”
邬念漂亮的眼睛直直望着她,忽而甜甜开口:“姐姐,你明天还会来吗?”
明天……谭冥冥犹豫了下,明天是周日,自己不可能天天来医院,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但是如果不来,这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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