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这么多东西,自然不方便公交车,她走出小区门口打了个车。
……
冬天的寒气在窗户上凝结成冰霜,朦胧而寒寂。
邬念这张病床是加的,正好靠窗,无论窗户关得再怎么紧,也会有刺骨的寒风渗进来。
上一个住在他这里的病人,迫不得已找医院要了四床被子,把窗户缝隙全都堵住,这才感到稍微好了一点,否则真不知道睡上一晚会不会被冻到中风。
但邬念无所谓,仍是一床薄被盖着,身上宽大病号服空荡荡。
以前的每一个冬天,他都没有家,可能是小时候尝过风餐露宿的日子,所以全身骨头的承受能力变强了吧,感受不到寒冷,也很难会感觉疼痛,没太多知觉。
他垂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书,用手指按着书页,白生生的手指关节上比前几天多了几团淤青,被白旧的被单衬着,显得格外扎眼和生硬。
除了他之外,这个病房里还有其他三个人,两个那天笑嘻嘻的少年,还有一个扎针哭个不停的女孩。
两个少年的家长又来了,嘘寒问暖地心疼了会儿骨折的儿子,从医院楼下买了饭,在床头边打开盖子,虽然只是医院楼下的伙食,但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还是一瞬间香味四溢,“快吃,待会儿凉了就不好了”家长用勺子舀起来,探到儿子的嘴边——
是邬念从未感受过的家人的气息。
邬念一瞬间有些心烦意乱,他抬头,死死盯着病房门口,神情阴郁。
说了今天中午她会来,怎么还没来?
是临时有事耽搁了,还是因为上次被自己捉弄,讨厌自己了,又或者,真的放弃领养了?
这几日谭浩叔叔来的时候,也没再像第一次那样激动地提起爷爷辈的往事,拍着胸脯承诺一定会领养他了,而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甚至还有几分为难……
“小念啊,转户口到我家的事,可能得再过一阵子,你别急,叔叔想想办法。”
为什么?遇到什么阻碍了吗,所以没办法领养他了吗?
邬念表面乖巧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可心底却全是冷意和嘲讽,他就知道,每一个对他承诺,说会带他回家的人,最后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他、抛弃他,这次也不例外。
看,现在还没带他进家门呢,就已经开始反悔了呢。
早知道会这样,之前就不要给他承诺啊。
大概是觉得他不需要被认真对待吧,他这样无家可归的小孩,得到施舍就不错了,即便收回施舍,他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也是,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了,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结果,领养、抛弃,他已经心灰意冷了,甚至都生不出一点恨意。
他现在也只是,也只是因为过于无聊,所以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来而已——
他根本没有在期待什么,她来不来,他都无所谓,他根本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可邬念仍是被旁边两家人吵得脑子快炸了,一切亲昵的言语和嘘寒问暖钻入他耳中,令他无端起火,他攥着拳头,侧过头去。
最吵的钱小恒比邬念还大了一岁,正吵嚷嚷地抱着他妈的胳膊,大声央求着:“医院实在是太无聊了,妈,给我买个平板,学校里的人都有了,你不买我就不出院——”话还没说完,陡然觉得脊背发寒,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朝着邬念看去。
邬念正阴沉沉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视线往下,落在了邬念夹杂着淤青的拳头上……
他顿时打了个寒噤。
……脖子上被掼在墙上,差点呛死的记忆猛然扑面而来。
他连忙住了嘴,朝着邬念投去一个讨好的笑容,并掐了自己还在滔滔不绝念叨的母亲一下,往下一滑,哆嗦着躲进了被子去。
病房里不约而同的安静了。
……
邬念收回视线,又将注意力放在病房门口,神情冷漠,仿佛刚才恐吓人的人不是自己。
指针转过十二点、十二点半、一点,她一直没有出现。
邬念眉弓间的戾气和躁意几乎快压抑不住,他死死攥着书页,但就在他以为这又是一次空头支票的时候,门倏然地,被费力地推开了。
光线一瞬间从外面照进来,照在邬念的脸上。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大床被子,接着是一个保温桶,抱着被子的人踉踉跄跄,从被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十分艰难地才找准了他病床的位置,然后就龟速移动过来了。
邬念:……
“小念,抱歉,我来晚了,这被子太重了,医院太多人,我在自动扶梯上差点被挤得滚下去。”谭冥冥抱怨地笑着,额头上刘海全被汗水濡湿。
她喘着气将被子放在病床上,小心翼翼抖开,还特地注意不要压到邬念的腿。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道邬念在这一瞬,心头戾气尽数消散。
邬念抿着略微发白的嘴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可你还是晚了。”
声音发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差点就以为她不会来了。
“这不是来了吗?!”卧槽,这么严格的吗,谭冥冥抬头看了眼挂钟……不过,好像,确是整整晚了一个小时。
她有点心虚,咳了声,连忙为自己辩解,“你不知道,我今天碰到的出租车司机还特别傲娇,让他送进医院停车场都不送,在医院大门外就停了,可累死我了。”
边说,她边“铛铛铛”掏出个软绵绵的大枕头,扶着邬念的胳膊,让他坐起来,将枕头塞在他背后,悄悄道:“这下不用偷别人的枕头了。”
是啊,别人都有暖和的厚被子,他没有,他也一向都不在意,但她注意到了,她还抱着那么重的被子一路从医院爬上来了……
她是不是,比以前的那些领养家庭都要,在意自己一点?
为了这少得可怜的温暖,邬念竟然可悲地喉咙发紧,漂亮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