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
就像当年的他找不到小护士那样,二十五岁以后的他,也再也找不到,那个他努力护在羽翼之下,总是用那样温柔又惶然眼神看向他的阿青。
她甚至宁可跑进芸芸众生的庸碌,甘心做不为人知的绿叶蝼蚁。
也不愿意站在高处不胜寒的峰顶,扮演世人眼中最是合格的纪四太太。
多简单。
仅仅只是,她不要他了,仅此而已。
——“司予仔,发什么呆呢?”
游荡来去的梦里,他最终落座于那间名为broken blue的酒吧。
身边是醉生梦死的狐朋狗友,唯一清醒的,只有一如既往,“劝酒三杯,只饮半口”的宋家三少,似笑非笑地,举杯看他。
那似乎是他的三十岁生日。
记不太清了,每个生日过起来也都那样,到最后,光怪陆离,觥筹交错的酒局里,只会剩下他们两个清醒的。
从前或许还能加上一个宋致宁看上的新女伴,但自从宋致宁打算彻底安定下来,便再没有了第三个“幸存者”。
给家里打完电话,交代了自己回家的时间。
宋致宁靠着沙发椅背,又接着没话找话地和他聊:“话说,我家小姑娘最近在研究甜品,据说香港那个祥记,蛋黄酥和蛋挞都是一绝,我正想从霍少那买来给她献个宝,结果一问,得了,你小子又抢在我前面,一声不吭的,买了好几年了?”
当时的他,还依旧秉承着一如既往,非工作时间烟酒不沾的习惯。
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高脚杯,答复说:“买着玩玩的。”
宋少笑:“买着玩玩也花这么大本钱啊?人家说,你可是拿了香港一个地标,从他手里换来的祥记。一个搞搞甜品的蛋糕店,对标一栋大楼,也是真的物有所值了。”
“……”
祥记,是阿青曾经随口提起,说喜欢那口味的甜品店。
两相无言间,他们都明白彼此的话有所指。
纪司予被他正中红心地戳到伤口,无意再谈,摆了摆手。
宋少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蓦地正色。
“可司予仔,”摇晃手中酒盏,轻抿一口,他问他,“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勉强算是他和卓青共同的多年好友,宋致宁,大抵是圈中唯一一个,对他和卓青的那场婚姻知根知底的人。
同样的,这一天过后,宋少也成为了唯一一个,敢抢在他前头回答这问题的第一人。
“答案当然可以有很多种,但我猜,有一个你肯定自己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宋致宁笑,“比如说,或许,大概是因为你不够爱她呢?”
话音刚落。
纪司予被他给气笑了:“我不够爱阿青?”
非要说这个,他宁愿相信纪氏明天就会垮。
“别生气嘛,我只是突然想起来,程忱前几天问我,我和她,会不会也走到你和卓青那一步,所以随口提起这茬来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我当然是说不会,”宋少坦坦荡荡,“也是真的不会,因为我没有你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想过,有个人能一辈子都属于我。”
放肆浪荡如宋三少,从来宽于律己,宽于待人,他不像纪司予深陷眼前迷障,对于感情的蛮横之处伤人而不自知,也就从来都不会为难到自己。
唯独,在这三分微醺的夜晚,成了指点江山的烂说客。
也笑着咕哝:“倒也不是不够爱,但是至少,方式好像不太对。以前我没法提醒你,因为你过得太一帆风顺,现在三十岁,三十而立,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兄弟,只能送你几句过来人的经验。”
宋少说得老神在在,叫人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
“其实你们结婚以后,感情最好的那时候,老太太就问过我,‘致宁啊,你跟他们认识那么多年,觉得司予有多喜欢我这四媳妇儿啊?’,我当时觉得好笑,就老老实实回答她,说在我看来,至少‘现在’不算太爱吧。
老太太没再往下问我为什么,只夸了我一句,说我把该看的、该学的,都学精了,以后必定能找个好老婆——虽然现在事实证明,我也没按她说的标准,找到什么好老婆,不过我倒是觉得自己选对了。”
蓦地。
不知想到何处,宋致宁的眼神飘远。
好半晌,复才重扬笑意,吹出个清脆口哨,“至于卓青,我对她从来是同情大过于友情的。”
“……”
“我看了你们前前后后,那么多年,偶尔也会想,如果你是真的爱她,又想她过得好,以你的聪明,在纪家熬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不知道,你最初不顾老太太的意见把她娶进来,又一点不低调,宠着她,捧着她,顺着她,卓青那几个不省心的妯娌,还有老太太会怎么看她,局面又会变成什么样,你不会猜不到吧?”
纪司予默然。
鲜血般澄艳的红酒,在他指尖轻晃,波纹向外扩散。
“你把她捧到天上,让她洋洋得意,作茧自缚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她摔下来会有多惨。虽然你愿意拿手接着她,愿意自己给她当垫子,可一起痛了,只是多一个人痛,不代表她的痛能被你分担。
司余仔,人生本来就是很多面的,要把一个人的人生,纯粹只围着你转,你当然是开心了,你完全拥有了一个人,但是卓青又不是个死的,总有一天会发现——不过,我想,大概到今天,你觉得自己做错的,都是没能把很多事,一直瞒到你们老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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