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这位主怎么着也该消沉几分。可偏偏,纵然看上去还是清减几分,她今夜仍旧有心情涂脂抹粉,打扮得分外娇艳。
“你来了,坐。”
“娘娘今夜唤咱家来,可是有什么要事?”陈海撩袍坐在她对面,衣袍下是藏青色的外裤。
“事是有一桩”,她咬着唇从裙摆下探出那只裸着的玉足,顺着他绣满纹路的靴面一寸一寸地往上挪,却被陈海面不改色地攥住脚踝止住动作。见状,李妃也不再动作,正正经经地开口,“这回事确实是我冲动,只是,重华宫的应对确乎超出本宫预料。”
“彭奴递消息进来,似乎对那妖书的来路已经有些眉目。有人约李阁老见面,称那妖书是一妇人借着刊印绣谱的功夫偷印的。他说自己原是印书铺子的匠人,偶然识字,也爱听戏,那日有个女子来印绣谱,他瞥见有几页上分明是最近唱得正好的戏文。”
“那女子的身形样貌,与重华宫那日阻我的令侍颇为相像。”
“既如此,为何不即可拿了他向陛下禀明实情。”
陈海的疑问,李妃自然也有。她蹙眉叹道,“那人行事极为谨慎,选在那最热闹的酒楼,与阁老隔着扇屏风密谈。饭吃到一半,趁着伙计上菜的当口,他便偷偷走了。他始终蒙着面,小厮也说不出样貌,只知道是个男子,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陈海蹙眉,“此事蹊跷,这人若真是个印书的匠人,怎么能通晓这妖书的紧要,还能寻到李阁老的门前。他并未写书信,只是见面。”
“便是此人不愿意留下证据和把柄来对付那重华宫的令侍。又或者,他是将此事作为叩门石想要取信于李阁老,日后怕还是要有所动作。”
事实上,这人也颇为聪明。现今妖书案已有“主谋”,就算他拿出什么新的物证,李习也绝不会打自己耳光翻案。既卖了好又不必真的牵连进这桩案子里,是个有算计的人。
“大珰,我知你失了侄子,自然是对这事儿的主谋恨之入骨。那现下,我们又该如何?”
陈海斜眼瞧了瞧李妃,哂笑一声,“娘娘不必如此,咱家是陛下的人,自然不会偏帮,立国本之事是前朝要紧事,咱家不会掺和。这次不过稍微沾身,便折进去一个侄子,下次,便是咱家这颗脑袋了。”
“只是”,他顿了顿,“咱家的亲侄含冤枉死,我这个做舅舅的如若不能为他申冤,也是枉做了人。至于大皇子,天潢贵胄,咱家自然不会随意招惹,还请娘娘见谅。”
女子捂唇轻笑,眼里的媚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不是什么傻子,动了殷俶的人,他陈海难不成还真能如之前般轻易脱身?不过是在这里说些彼此都知道的场面话罢了。
至于那个敢玩弄她于股掌的宫人,有陈海一句话,今夜之后,她便是个死人了。这深宫,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对一个掌印太监来说,不过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的事。
她俯下身,任由伴随着酥麻之感的凉意顺着她大敞外裳露出的脊背逐渐向下,还留在对方掌心的脚踝开始不安分起来,“大珰,这夜还长……”
***
官白纻这几日,都睡得不是很安稳。她总是在朦朦胧胧中瞧见塌边有人,可是清醒后,枕畔依旧空无一人。前世的诸般回忆与今生的记忆穿插着,叫她这几日不胜其烦。偏偏睿宗再次生事,要搞什么二王并立。从宫外消息来看,此事似是万分危急,可殷俶并不着急,甚至在这几日迷上了抚琴。
整日里叮咚乱弹,叫她的头疼得更厉害了。她几乎要以为是殷俶在有意作弄她,让她好好地涨一回记性,日后再也不敢随意把自己的脑袋往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磕。
“爷!鸦娘都讲了几回,这二王并立的事,您可该操点心。如果真的惹恼了陛下……”
天初放晴,日光如练,重华宫偌大的宫院里,此刻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那未干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动静。
晶莹剔透的雨滴落下,有日光瞬间穿透那水滴,折射出璀璨的七色光茫,又随着它的坠落快速地化为空茫的残影。
官白纻散着发,穿着宽松的黄绿色襦裙坐在檐下,殷俶也散着发,仰躺在她并拢的双膝上,懒洋洋地翻看着手中的书页。官白纻手里攥着把象牙梳,正沾了点头油,趁着日头晴好,慢慢地为他篦着发。
“这话是你今日第三回 说了,再说爷便走了,烦得紧。”
官白纻抿住唇,不太乐意,“自然,自有其他宫女排着队等着给爷枕膝和篦发。”
她的脸蛋儿这几日又莹润起来,没有涂抹任何脂粉的肌肤此刻在那日光下白嫩得几乎清透起来。
此刻这人正垂着眼,抿了唇,明明又是含酸拈醋的讥讽,可从殷俶的视线里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她两只眼猫儿般瞪得溜圆,透着几分难得的委屈与稚气。
这个年龄的女子,就是吃醋,也是娇憨的。
他擎起书页,遮住扬起的唇角。
“你不是还有个妹妹,闲着无事,便去寻她吧。”
官念?
官白纻正有些疑虑,就瞧见殷俶从书册上探出的两只眼里满是狡黠和算计,霎时间便明了过来,“爷是要用官念?”
“这几日不急,过了年关,却是要她在陛下身边发力了。”
“鸦娘省的,一会儿便去寻她安排。”
“爷瞧着你对自家这几个亲眷倒是真的狠心,说弃便弃、说用便用,当真是没有半分情意。”
官白纻低头瞧他。
殷俶此刻正仰躺在她的膝上,墨色的广袖上裳的衣襟此刻不甚在意地松散开来,顺着他的肩颈往下看,顺着那半敞的衣襟,就能看见这人胸膛和腰腹上的线条。随着他腹部缓慢的起伏,她的喉咙也逐渐发紧。
他沐浴后愈发明显的香味儿顺着那湿发窜进她鼻尖儿,直直钻进了心缝里。
官白纻闻言,偷偷用指尖挑起他的几缕头发,绕紧在那指尖之上,轻轻一笑,“鸦娘就是这么一个薄情人,哪怕是一辈子给爷当个梳头发的婢子也是甘愿的。鸦娘就给爷这么篦发,篦整整一辈子,可好?”
“那爷岂不是要当个废人,在你膝上躺一辈子?”
殷俶冷嗤,翻了翻书页,眼前的几行字却逐渐模糊起来。
他的耳畔,逐渐响起什么声音。
“你不是说过,要陪朕一辈子,现下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又是给谁看。”
“见了那人后,鸦娘才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情之滋味。”
“我们二人已然遂你心意,马车行囊都已经收拾好,从此便去游历那山川原野,再不问朝中政事。我只问你,为何不愿放过我们!为何!”
那声音太过凄怆,他似乎瞬间被什么东西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四肢发软,指尖都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抽搐起来。
你要,弃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