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正是从这小花坛里头传出来的,源源不断,像个小取暖器。
何东胜手上拎了个青竹架子进屋。瞧见余秋正盯着那小花坛看,他放下架子罩住花坛,笑着说话:“里头烧的是竹片。”
花坛中发出了噼啪的轻微声响,一股竹子特有的淡淡清香弥漫开来。
何东胜指着花坛解释:“大花盆里头套了个小花盆,我把花盆底给封了。”
余秋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对流传热吧。”
大小花盆之间存在空间。
空气从倒扣的小盆下面与花坛存在的空隙流进去,竹炭加热升温,热空气上升。只不过这不是热气球,热气没办法带着花盆飞上天。
随着压强的进一步增大,热气还得从小花盆底部的空隙溢出,弥漫进大花盆,这就与大花盆之间形成了空气的流动。
大花盆底部有排水孔,热气就沿着排水孔往上冲出去,又实现了和房间里空气的的热交换。
经过这两个步骤之后,房间里头的温度能够迅速上升。
何东胜微微笑:“像这么大的屋子,半个小时的功夫,这旁边就能暖和和的。”
余秋惊讶不已:“胡杨返璞归真啊,我还以为他会做一个电热取暖器呢。”
其实这样的也行,就是用明火难免不安全,燃烧不充分的时候有一氧化碳中毒的风险。
何东胜开了窗户换气,声音低低的:“小胡会计太忙了,顾不上,这是我做的。太简陋了,可能不合用。”
余秋侧过头,眼睛珠子在年轻的生产队长脸上滚来滚去:“何队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何东胜努力绷紧脸:“我太想当然了,这个放在手术室里头,恐怕太危险。下回,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在这屋里头搭个火炕。”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对余教授这么好?”
何东胜笑了起来,模样看着自在了点儿:“余教授是我们请来的贵客,我当然得想办法尽可能让他住得舒服点儿。我去打桶热水吧,余教授泡个脚睡觉会更舒服些。”
余秋拦住了年轻的生产队长,眼睛清亮如水,她看着对方:“就这样吗?”
何东胜有点儿不敢迎上余秋的视线。
有的时候,他常常会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女孩子远远不止15岁。她那双眼睛,似乎看了太多的事情,清冷通透,小身体里藏的是老灵魂。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下面的话如果是我想多了,你就当做没听见。如果我没想多,那就请你好好的听进去。我劝你放弃。”
她看着何东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下去,“起码有三四年时间,我是绝对不可能考虑个人生活问题的。”
何东胜立刻喊停:“我知道,你还这么小。”
余秋示意他不要插话,听自己说下去:“不是这个,而是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顾不上我没精力。”
年轻的生产队长笑了:“没关系,我等你。国家提倡晚婚晚育。”
余轻摇摇头,面色凝重:“等过了这三四年,迎接我的应该是牢狱之灾。”
待到眼前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结束了,那就该清算了。
政治斗争当中有太多的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
余秋以前看科里头的师妹准备考公务员,有一道面试例题是,假如你的领导让你做一件错事,明显已经违反了条例,那么你应该怎么办?
你可以指出领导的错误,并且对上级反映,但是你必须得执行命令。
尤其当领导转换为组织的时候,你更加不可以抗令。
这就是一个奇怪的循环,发动这场革命的人是最高领导者,所有胆敢指出错误的人,都已经被批判,并且投入大牢,甚至丢掉了性命。
正义的成本从来都很高。
而在任何糟糕的时候,都还必须得有人出来做事。要做事,你就得符合当权派的要求。在夹缝中生存,哪有那么容易?你不跟当权派合作,事情怎么能进展下去?
可等到清算的那一天,你曾经艰难的做出的那些成绩,就全部成了你的罪证。
在法制形同虚设的年代,有太多暧昧不清有太多一声叹息了。
余秋抬起头:“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你耽误时间。这是我选的道路,不管结果会如何,我都要走下去。”
“这也是我选的道路,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我也会走下去。”
何东胜端正了颜色,“如果有一天,你被投进了大牢,我给你送饭,我替你照顾你父亲。”
余秋无奈地笑了:“别犯傻了,没有意义。傻子我自己一个人当就可以了。”
何东胜看着她:“那你明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犯傻?”
余秋轻轻的吁出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你可以理解成是一种信仰,职业信仰,作为医生的信仰。这种信仰与政治无关,换一个环境我也会这样做。”
何东胜点点头:“对我来说也是信仰,不管情况多糟糕,我也不会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余秋很想摸摸他的头,想看看他的头心是不是反旋,据说这样的人天生倔强。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行,你是自由的。”余秋点点头,“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至于怎么决定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放弃,那不用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讲就好。你放心,我不至于为这种事情而崩溃,因为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她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夜色,“今天不早了,你后面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帮我默写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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