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冲着余教授笑,“怎么样,教授,您就屈尊纡贵,先当个中学老师可成?明晚上还是能回杨树湾上课的,整个红星公社这么多大队,只要愿意来听课的人,都可以过来。”
郝建国跟周伟民都大喜过望,他俩最早下乡的时候,还带着《赤脚医生手册》。虽然因为水平太差,广大贫下中农不愿意被他们草菅了人命,都没干成大夫,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有颗积极学医的心啊。
“主任,我们晚上能过来上课不?”郝建国满怀期待地看着刘主任,“我们保证绝对不耽误白天的工作。”
“能,怎么不能?”刘主任兴致勃勃,“只要你们争气,别气坏了我们余教授。”
余教授感念老熟人的善意,当个中学老师,起码每个月能有补助,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他总不能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叫个小姑娘挣口粮接济自己。
他点点头道:“要是不嫌弃我是个过时的老顽固,我就试着给他们讲讲医学课。”
廖主任从鼻孔里头喷出酒气:“老顽固也要多学习,只要好好领悟主席的精神,就不怕不能洗心革面。”
陈招娣生怕这人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赶紧要拽着他走。
余秋见状,慌忙说重点:“可是怎么过来呢?其他大队的人,来咱们杨树湾上夜校晚上可以跟着最后一班船,但上过课之后,他们要怎么回去?”
这可是个大难题,晚上没有船,大家伙儿就只能走山路。
自行车可是奢侈品呢,没多少人家有。大晚上的,光凭两条腿,不晓得要走多久功夫。走山路多费鞋子呀,说不定人家就是有想要学习的心,也克服不了这么多客观困难。
“加船次!”廖主任大手一挥,“为人民服务就要做到实处,什么出去游玩那都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才是真的。”
余秋心里头憋着笑,暗道,等到船开起来,你管人家是过来上课还是过来玩的。
尤其是县城居民,人家完全可以趁着晚上下班乘坐傍晚的那班船过来,至于是买东西还是游玩,随他们自己的便,等到晚上跟着下课的人一并坐船回去。
廖主任一开始不愿意连上县城的路线。好不容易才有点好东西呢,他才不愿意被县城的那帮子家伙惦记上。
还是何东胜机灵,立刻发了话:“就是因为咱们办的好,所以才得让他们看看,咱们杨树湾,咱们贫下中农做的一点儿都不差。”
廖主任听着觉得有道理,酒香藏在巷子里头实在不符合他肚子里头藏不了二两油的个性,他非得显摆出去不可。
“那就开两班,晚上那个九点半,九点半从杨树湾发传,朝上游下游各去一班船。”
领导发了话,社员们集体鼓掌,大力夸奖干部到底不一样,想问题就是比普通群众透彻。
这下子陈招娣哪里还敢让廖主任继续留下来,只要叫这人开了口,谁知道他后面还要放出多少大炮。
她赶紧连拖带拽,死活拉着廖主任往大队书记家里去。
刘主任还想请廖主任去公社招待所凑活一晚上。
陈招娣坚决不让。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帮子家伙一个个眼睛都冒着绿光,全是周扒皮,存了心从老廖口袋里头掏东西呢。
大队书记也不能让刘主任截胡,赶紧跟上:“对对对,我们廖主任都是深入群众,从来不搞特殊化,今晚就还住在咱们贫下中农家里头。”
说话的时候,他又朝何东胜使眼色,示意余教授就交给他了。
这两头都是贵客,一个都不能轻慢。
领导散开,看罢热闹的人民群众也退开。
众人怕余教授缺少东西,这家送个脸盆,那边拿了条毛巾,一声不吭就端过来,放在地上就走。
宝珍的母亲赶紧拦着,主动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头将就一晚:“您别嫌弃,不是什么好房子,不过被褥都是新拆洗的。我姑娘是接生员,也是小秋大夫的徒弟,保准收拾的卫生。”
说着,她赶紧拉女儿过来,示意宝珍跟师公打招呼。
哎哟喂,儿女都是债,个个惹人愁。瞧瞧这孩子,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缩在后头,半点儿都不会来事。
余秋看着赵大婶焦急的模样,心里头只觉得暖融融的。也就是爹妈,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要给孩子多争取点儿东西。
她拉着宝珍的手,给自己徒弟安排工作:“以后你晚上不忙,就跟着我爸爸帮忙。他的手受了伤,写字可能有些困难,你要当好助教。”
宝珍连助教是个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只结结巴巴:“我我我行吗?”
“不行不会学啊。”赵大婶真是恨不得摁着女儿的脑袋点头。
多大的福气,跟在教授身边,那不就是教授亲自教了。
余秋朝余教授笑:“宝珍很聪明也很认真,手尤其的巧,很有悟性。不过我一直没什么时间好好带她。爸爸,就麻烦您多教教她了。”
赵大婶喜上眉梢,哎呀呀,这可是过了明路了。教授教的那是什么人啊?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这四舍五入的,她家宝珍起码也算是个高中生的待遇了吧。
赵大爹也反应过来了,赶紧热情地邀请余教授跟他们走。
他家三间大瓦房,有现成的屋子能住人。余教授这一回过来的匆忙,本来村里头以为他怎么着也得元旦过后才能来,所以没有给他安排好专门的民房。
何东胜伸手拦住赵大爹:“大爹你就别麻烦了,余教授,肯定希望跟小邱住的近点儿。今晚教授还是住在医疗站吧,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村里头的客人多,又没有大肚子过来生宝宝,医疗站就暂时空出来给知青们当客房。
现在多了余教授倒也不麻烦,他家的房子空出来给男知青们睡。他妈跟宝珍将就一晚上,他在这边帮忙照应着。
“教授,我看您好像有风湿性关节炎,今晚我给您扎几针,晚上你也能睡舒畅点儿。”
生产队长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宝珍父母自然不好意思再硬拉人走,他们再三再四邀请余教授明天一定要去家里吃饭,短的什么东西千万不要客气,直接跟他们说,这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余秋抱着被子进空出来的医疗站。余教授饱经风霜,身体羸弱,可不比火气旺盛的男知青亲们,被子必须得是厚厚的。
结果她一进屋,就发现里头似乎暖融融的。
南方的山村虽然天寒地冻,阴冷渗骨,但杨树湾人并没有烧火炕的习惯。这屋子却像是熏了火炉一样,明显要比屋外气温高上起码七八度。
余秋放下被子,在屋中梭巡煤炉的踪影,却只在屋角靠近砖头床的位置瞧见了个新玩意儿。
三块砖头搭成了小小的三角形花坛,里头跳跃着红红的火苗。因为花坛上方倒扣着陶瓷的花盆,所以余秋也看不清里头烧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