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这么说?”邓节不想她也会这样说,心头一震,转而望着那缕照射进来的阳光,百味杂陈。
刘萦走到她身侧,挨着极近,说:“因为夫人是大人是正妻,又出自名门,太尉大人现在不想动江左,他想要和你们邓家维持友好,对于他来说,如今首要对付的是元气大伤的吕复,以及南方坐拥九郡的张表,太尉膝下无子,如果这个时候夫人能给太尉大人生下一个男孩,那么表面上赵翊就可以将让夫人的儿子继承赵家基业,以此安抚江东老臣,两家亲如一家,太尉大人没了江左的后顾之忧,便可以彻底平定北方,顺势南下荡平荆州。”
邓节心头忽然发紧,声音也不自觉得喑哑了几分:“接下来呢?”
刘萦抿了抿嘴唇,方道:“接下来该是什么,夫人应该可以猜到。”
邓节声音异常的平静,道:“接下来太尉将饮马长江,剑指江东,至于我的孩子,既已没了用处,便会被废黜,太尉还年轻,自会有别的继承者。”
刘萦没有说话。
邓节道:“他此前屡次想要借汉室和吕复的刀除去我,是因为当时的邓家与他为敌,他想破坏汉室与邓盛的结盟,或是将祸水东引给吕复,二弟离开后,江东老臣掌权,一改以往对赵家的态度,以和为主,所以他对我的态度也陡然扭转,甚至想要我生下孩子,是为安抚江东。”
刘萦轻叹一声,慢慢地道:“太尉大人便是如此,夫人还需慎重,若是能回江东去便最好。”她抚了抚邓节的肩膀,说:“夫人与我们不同,太尉对于我们,喜欢即宠爱,厌恶即冷落,就像孟夫人,即便是没能保住孩子,太尉大人对她仍然宠爱不减,但对夫人不同,究竟是何等心思,任谁也说不清楚,夫人还需自己体会。”
邓节没有说话,她知道赵翊让她为他生子绝对另有图谋,但她到底是和赵翊相处尚短,不及刘萦看得透彻。
刘萦眼睛略有落寞,叹道:“即便如此,我又何尝不羡慕夫人呢。”
邓节抬起眼帘望向她,看见她秋水般的眼眸里尽是孤寂,她说:“我也是江东的人,也誓死忠诚于先主,但我又何尝不羡慕孟澜,不羡慕夫人。”她看向那冰鉴,惨淡一笑:“夫人可知,那青铜冰鉴整个太尉府便仅此一个,先前是太尉用的,孟澜都不敢开口说想要,今年夫人嫁过来,太尉大人便就送给了夫人。”
邓节看着那青铜冰鉴,默了默,淡淡地道:“不过是做样子用的东西,太尉大人对我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刘萦垂下头笑笑:“有些时候,纵使明知是假,也仍乐在其中。”她说:“自欺欺人又何尝不是件幸福的事。”
邓节走上前打开青铜冰鉴,用匕首碎开一块冰,捡起来攥在手心里,又冰又凉,像是渗到了骨头里。
……
刘萦离开了,太阳也没有方才那么烈了,屋里只剩下了邓节自己,刘萦说得对,她这里太冷清了。
她没有事情坐,于是推开门出去走走。
远远的就听见小孩子的笑声,她绕过回廊,走到了院子里。
是赵翊的妹妹,叫玉儿。
院子里的花一早就开了,玉儿的头上便别了一朵小紫花,她今年不过九岁,圆圆的一张小脸,眼睛也是圆圆的,梳着羊角髻,手腕上带着铃铛,一跑一跳是脆脆的声响。
邓节就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看着她,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她的弟弟妹妹们,想起了邓盛,她怎么也没想半年前柴桑一别,竟然成了最后一面。
“阿姐,我定会接阿姐回来的。”
“阿姐,你说那畜生是谁,我要去扒了他皮!”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她的小腹痛如刀绞,鲜血洇湿了衣裙,她蜷缩在破草席子上疼得说不出话来,她的母亲怨她,嫌弃她,恨她脏了邓家的门楣,更是不肯来见她。
是那时还只有十三岁的邓盛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去找大夫,也是那个十三岁的邓盛对她说:“阿姐,我一定要打下江东。”“阿姐,我要夺回父亲留下的土地”“阿姐,我要所有人都不敢瞧不起我们。”
“你在看什么呢?”
邓节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是赵翊,她伸手轻轻拂掉了一滴泪,不想还是叫他看见了,赵翊皱了皱眉头,道:“你哭了?”
邓节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玉儿也跑了过来:“阿兄”她脆脆的叫到,一把扑进了赵翊怀里,凑上去就在赵翊的左脸上亲了一口,像是占了便宜,咯咯地笑。
赵翊也笑了笑,道:“玉儿今日的功课可做了?”
“做了”玉儿笑道,露出白白的一排小牙。
赵翊抱着她,笑说:“玉儿又沉了,阿兄快要抱不住玉儿了。”
玉儿不满道:“哪里有,玉儿才没有胖呢!”
赵翊笑说:“玉儿不是胖了,玉儿是长大了”不知为何,邓节并没有在赵翊的眼睛里看到有任何笑意,甚至并没有半点亲情,更没有疼爱,他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她被这一瞬间的想法给惊得一身冷汗,纵使这样炎热的天气,她还是忍不住发寒。
“玉儿长大了”玉儿喃喃重复,又扬起小脸,道:“玉儿喜欢长大。”
赵翊摸着她软软的发丝,笑道:“长大了就要嫁人了,阿兄为玉儿安排一位夫君好吗?”
玉儿似乎还不知道夫君的含义,傻傻的点头笑道:“好”
赵翊又笑道:“玉儿是我的妹妹,即是我的妹妹自然要嫁给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玉儿你说好吗?”
邓节已经觉得有些发寒,忍不住打断道:“太尉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赵翊目光轻轻扫过她,笑道:“怎么了?夫人”
邓节微微发抖,道:“你说要把玉儿嫁给谁?”
赵翊笑说:“夫人是病了吗?这天下最尊贵的人,除了天子还能有谁呢?”
邓节心口一阵瑟缩,脱口道:“赵翊你疯了是吗!玉儿她才九岁!”
玉儿坐在赵翊怀里傻傻的望着她。
赵翊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但声音已经冰了,道:“那又如何?”
邓节脸色惨白:“天子已经二十五了,你要将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嫁给天子,你疯了是吗?”她忍不住抓住他的袖子,她也不知为何而恼怒,她只是难受极了,她瞪着他:“赵翊,他是你妹妹!你是不是疯了!”
赵翊没有理会她,弯腰放下玉儿,方才道:“我见夫人倒像是病了,竟然说起了胡话来。”他的眼睛是冷的,嘴唇却是带笑的。
她越是和他相处,便越是觉得他阴狠,不是无时无刻的,有的时候他可以隐藏的很好,有的时候他便又不隐藏了。
那阴森森的寒意像是毒,她越是了解他,便越能觉出他的狠绝来。
但她却又并不怕他,他不能动她,不能杀她,只要他一日要维护和江东的友好他就一日不能伤她。